應詔集
 子思論

昔者夫子之文章,非有意於為文,是以未嘗立論也。所可得而言者,惟其歸於至當,斯以為聖人而已矣。夫子之道,可由而不可知,可言而不可議。此其不爭為區區之論,以開是非之端,是以獨得不廢,以與天下後世為仁義禮樂之主。夫子既沒,諸子之欲為書以傳於後世者,其意皆存乎為文,汲汲乎惟恐其汩沒而莫吾知也,是故皆喜立論。論立而爭起。自孟子之後,至於荀卿、揚雄,皆務為相攻之說,其餘不足數者紛紜於天下。

嗟夫!夫子之道,不幸而有老聃、莊周、楊朱、墨翟、田駢、慎到、申不害、韓非之徒,各持其私說,以攻乎其外,天下方將惑之,而未知其所適從。奈何其弟子門人,又內自相攻而不決。千載之後,學者愈眾,而夫子之道益晦而不明者,由此之故歟。

昔三子之爭,起於孟子。孟子曰:「人之性善。」是以荀子曰:「人之性惡。」而楊子又曰:「人之性,善惡混。」孟子既已據其善,是故荀子不得不出於惡。人之性有善惡而已,二子既已據之,是以楊子亦不得不出於善惡混也。為論不求其精,而務以為異於人,則紛紛之說,未可以知其所止。

且夫夫子未嘗言性也,蓋亦嘗言之矣,而未有必然之論也。孟子之所謂性善者,皆出於其師子思之書。子思之書,皆聖人之微言篤論,孟子得之而不善用之,能言其道而不知其所以為言之名。舉天下之大,而必之以性善之論,昭昭乎自以為的於天下,使天下之過者,莫不欲援弓而射之。故夫二子之為異論者,皆孟子之過也。

若夫子思之論則不然,曰:「夫婦之愚,可以與知焉。及其至也,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。夫婦之不肖,可以能行焉。及其至也,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。」聖人之道,造端乎夫婦之所能行,是以天下無不可學。而極乎聖人之所不能知,是以學者不知其所窮。夫如是,則惻隱足以為仁,而仁不止於惻隱。羞惡足以為義,而義不止於羞惡。此不亦孟子之所以為性善之論歟。子思論聖人之道出於天下之所能行,而孟子論天下之人皆可以行聖人之道。此無以異者。而子思取必於聖人之道,孟子取必於天下之人。故夫後世之異議皆出於孟子。而子思之論,天下同是而莫或非焉。然後知子思之善為論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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