應詔集
策別十八厚貨財者,其別有二。一曰省費用。
夫天下未嘗無財也。昔周之興,文王、武王之國不過百里,當其受命,四方之君長交至於其廷,軍旅四出以征伐不義之諸侯,而未嘗患無財。方此之時,關市無征,山澤不禁,取於民者,不過什一,而財有餘。及其衰也,內食千里之租,外收千八百國之貢,而不足於用。由此觀之,夫財豈有多少哉。
人君之於天下,俯己以就人,則易為功;仰人以援已,則難為力。是故廣取以給用,不如節用以廉取之為易也。臣請得以小民之家而推之。夫民方其窮困時,所望不過十金之資,計其衣食之費,妻子之奉,出入於十金之中,寬然而有餘。及其一旦稍稍蓄聚,衣食既足,則心意之欲,日以漸廣,所入益眾,而所欲益以不給。不知罪其用之不節,而以為求之未至也。是以富而愈貪,求愈多而財愈不供,此其為惑,未可以知其所終也。盍亦反其始而思之。夫嚮者豈能寒而不衣、饑而不食乎。今天下汲汲乎以財之不足為病,何以過此。
國家創業之初,四方割據,中國之地至狹也。然歲歲出師以誅討僭亂之國,南取荊楚,西平巴蜀,而東下并潞,其費用之多,又百倍於今可知也。然天下之士未嘗思其始,而惴惴焉患今世之不足,則亦甚惑矣。
夫為國有三計:有萬世之計,有一時之計,有不終月之計。古者三年耕必有一年之蓄,以三十年之通計,則可以九年無饑也。歲之所入,足用而有餘。是以九年之蓄,常閑而無用。卒有水旱之變,盜賊之憂,則官可以自辦而民不知。若此者,天不能使之災,地不能使之貧,四夷盜賊不能使之困,此萬世之計也。而其不能者,一歲之入,纔足以為一歲之出,天下之產,僅足以供天下之用,其平居雖不至於虐取其民,而有急則不免於厚賦。故其國可靜而不可動,可逸而不可勞,此亦一時之計也。至於最下而無謀者,量出以為入,用之不給,則取之益多。天下晏然無大患難,而盡用衰世茍且之法,不知有急,則將何以加之,此所謂不終月之計也。
今天下之利,莫不盡取。山陵林麓,莫不有禁。關有征,市有租,鹽鐵有榷,酒有課,茶有算,則凡衰世茍且之法,莫不盡用矣。譬之於人,其少壯之時,豐健勇武,然後可以望其無疾,以至於壽考。今未五六十,而衰老之候,具見而無遺,若八九十者,將何以待其後耶?然天下之人,方且窮思竭慮,以廣求利之門。且人而不思,則以為費用不可復省,使天下而無鹽鐵酒茗之稅,將不為國乎。臣有以知其不然也。天下之費,固有去之甚易而無損,存之甚難而無益者矣。臣不能盡知,請舉其所聞,而其餘可以類求焉。
夫無益之費,名重而實輕,以不急之實,而被之以莫大之名,是以疑而不敢去。三歲而郊,郊而赦,赦而賞,此縣官有不得已者。天下吏士,數日而待賜,此誠不可以卒去。至於大吏,所謂股肱耳目,與縣官同其憂樂者,此豈亦不得已而有所畏耶?天子有七廟,今又飾老佛之宮而為之祠,固已過矣,又使大臣以使領之,歲給以巨萬計,此何為者也。天下之吏,為不少矣,將患未得其人。茍得其人,則凡民之利,莫不備舉,而其患莫不盡去。今河水為患,不使濱河州郡之吏親視其災,而責之以救災之術,徒為都水監。夫四方之水患,豈其一人坐籌於京師而盡其利害。天下有轉運使足矣,今江淮之間,又有發運祿賜之厚,徒兵之眾,其為費豈可勝計哉。蓋嘗聞之,里有蓄馬者,患牧人欺之而盜其芻菽也,又使一人焉為之廄長,廄長立而馬益癯。今為政不求其本,而治其末,自是而推之,天下無益之費,不為不多矣。
臣以為凡若此者,日求而去之,自毫釐以往,莫不有益。惟無輕其毫釐而積之,則天下庶乎少息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