史記
卷百二十九 ‧ 貨殖列傳第六十九【索隱】論語云：「賜不受命而貨殖焉。」廣雅云：「殖，立也。」孔安國注尚書云：「殖，生也。生資貨財利。」
老子曰：「至治之極，鄰國相望，【正義】音亡。雞狗之聲相聞，民各甘其食，美其服，安其俗，樂其業，至老死不相往來。」必用此為務，輓近世塗民耳目，【索隱】輓音晚，古字通用。則幾無行矣。
太史公曰：夫神農以前，吾不知已。至若詩書所述虞夏以來，耳目欲極聲色之好，口欲窮芻豢之味，身安逸樂，而心誇矜勢能之榮使。俗之漸民久矣，雖戶說以眇論，【索隱】眇音妙，論如字。終不能化。故善者因之，其次利道之，其次教誨之，其次整齊之，最下者與之爭。
夫山西饒材、竹、穀、纑、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紵屬，可以為布。」【索隱】榖音谷雊反。穀，木名，皮可為紙。纑，山中紵，可以為布，音盧。紵音佇，今山閒野紵，亦作「苧」。旄、玉石；山東多魚、鹽、漆、絲、聲色；江南出柟、梓、【索隱】南子二音。薑、桂、金、錫、連、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音蓮，鉛之未鍊者。」丹沙、犀、瑇瑁、珠璣、齒革；龍門、碣石【正義】龍門山在絳州龍門縣。碣石山在平州盧龍縣。北多馬、牛、羊、旃裘、筋角；銅、鐵則千里徃徃山出棊置：【索隱】言如置棋子，往往有之。【正義】言出銅鐵之山方千里，如圍棋之置也。管子云：「凡天下名山五千二百七十，出銅之山四百六十七，出鐵之山三千六百有九。山上有赭，其下有鐵。山上有鉛，其下有銀。山上有銀，其下有丹。山上有磁石，其下有金也。」此其大較也。【索隱】較音角。大較猶大略也。皆中國人民所喜好，謠俗被服飲食奉生送死之具也。故待農而食之，虞而出之，工而成之，商而通之。此寧有政教發徵期會哉？人各任其能，竭其力，以得所欲。故物賤之徵貴，【索隱】徵者，求也。謂此處物賤，求彼貴賣之。貴之徵賤，各勸其業，樂其事，若水之趨下，日夜無休時，不召而自來，不求而民出之。豈非道之所符，【索隱】道之符。符謂合於道也。而自然之驗邪？
周書曰：「農不出則乏其食，工不出則乏其事，商不出則三寶絕，虞不出則財匱少。」財匱少而山澤不辟矣。【索隱】辟音闢。辟，開也，通也。此四者，民所衣食之原也。原大則饒，原小則鮮。上則富國，下則富家。貧富之道，莫之奪予，【索隱】予音與。言貧富自由，無予奪。而巧者有餘，拙者不足。故太公望封於營丘，地潟鹵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潟音昔。潟鹵，鹹地也。」人民寡，於是太公勸其女功，極技巧，通魚鹽，則人物歸之，繈至而輻湊。故齊冠帶衣履天下，海岱之間斂袂而往朝焉。【索隱】言齊旣富饒，能冠帶天下，豐厚被於他邦，故海岱之閒斂衽而朝齊，言趨利者也。其後齊中衰，管子修之，設輕重九府，【正義】管子云「輕重」謂錢也。夫治民有輕重之法，周有大府、玉府、內府、外府、泉府、天府、職內、職金、職幣，皆掌財幣之官，故云九府也。則桓公以霸，九合諸侯，一匡天下；而管氏亦有三歸，位在陪臣，富於列國之君。是以齊富彊至於威、宣也。
故曰：「倉廩實而知禮節，衣食足而知榮辱。」禮生於有而廢於無。故君子富，好行其德；小人富，以適其力。淵深而魚生之，山深而獸徃之，人富而仁義附焉。富者得勢益彰，失勢則客無所之，以而不樂。夷狄益甚。諺曰：「千金之子，不死於市。」此非空言也。故曰：「天下熙熙，皆為利來；天下壤壤，皆為利往。」夫千乘之王，萬家之侯，百室之君，尚猶患貧，而況匹夫編戶之民乎！
昔者越王勾踐困於會稽之上，乃用范蠡、計然。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計然者，范蠡之師也，名研，故諺曰『研、桑心筭』。」駰案：范子曰「計然者，葵丘濮上人，姓辛氏，字文子，其先晉國亡公子也。嘗南游於越，范蠡師事之。」【索隱】韋昭云計然，范蠡師也。蔡謨云蠡所著書名「計然」，蓋非也。徐廣亦以為范蠡之師，名研，所謂「研、桑心計」也。范子曰「計然者，葵丘濮上人，姓辛氏，字文，其先晉之公子。南游越，范蠡事之」。吳越春秋謂之「計倪」。漢書古今人表計然列在第四，則「倪」之與「研」是一人，聲相近而相亂耳。計然曰：「知鬬則修備，時用則知物，【索隱】言知時所用之物。二者形則萬貨之情可得而觀已。故歲在金，穰；水，毀；木，饑；火，旱。【索隱】五行不說土者，土，穰也。旱則資舟，水則資車，【索隱】國語大夫種曰「賈人旱資舟，水資車以待」也。物之理也。六歲穰，六歲旱，十二歲一大饑。夫糶，二十病農，九十病末。【索隱】言米賤則農夫病也。若米斗直九十，則商賈病，故云「病末」。末謂逐末，即商賈也。末病則財不出，農病則草不辟矣。上不過八十，下不減三十，則農末俱利，平糶齊物，關市不乏，治國之道也。積著之理，【索隱】著音張呂反。務完物，無息幣。【索隱】久停息貨物則無利。以物相貿易，腐敗而食之貨勿留，無敢居貴。論其有餘不足，則知貴賤。貴上極則反賤，賤下極則反貴。貴出如糞土，賤取如珠玉。【索隱】夫物極貴必賤，極賤必貴。貴出如糞土者，旣極貴後，恐其必賤，故乘時出之如糞土。賤取如珠玉者，旣極賤後，恐其必貴，故乘時取之如珠玉。此所以為貨殖也。元注恐錯。財幣欲其行如流水。」修之十年，國富，厚賂戰士，士赴矢石，如渴得飲，遂報彊吳，觀兵中國，稱號「五霸」。
范蠡旣雪會稽之耻，乃喟然而歎曰：「計然之策七，越用其五而得意。旣已施於國，吾欲用之家。」乃乘扁舟【集解】漢書音義曰：「特舟也。」【索隱】扁音篇，又音符殄反。國語云：「范蠡乘輕舟。」浮於江湖，【正義】國語云句踐滅吳，反至五湖，范蠡辭於王曰：「君王勉之，臣不復入國矣。」遂乘輕舟，以浮於五湖，莫知其所終極。變名易姓，適齊為鴟夷子皮，【索隱】大顏曰：「若盛酒者鴟夷也，用之則多所容納，不用則可卷而懷之，不忤於物也。」案：韓子云「鴟夷子皮事田成子，成子去齊之燕，子皮乃從之」也。蓋范蠡也。之陶為朱公。【索隱】服虔云：「陶，今定陶也。」【正義】括地志云：「即陶山，在齊州平陽縣東三十五里陶山之陽也。今南五里猶有朱公冢。」又云：「曹州濟陽縣東南三里有陶朱公冢，又云在南郡華容縣西，未詳也。」朱公以為陶天下之中，諸侯四通，貨物所交易也。乃治產積居。與時逐【集解】漢書音義曰：「逐時而居貨。」【索隱】韋昭云：「隨時逐利也。」而不責於人。【索隱】案謂擇人而與人不負之，故云不責於人也。故善治生者，能擇人而任時。十九年之中三致千金，再分散與貧交疏昆弟。此所謂富好行其德者也。後年衰老而聽子孫，子孫脩業而息之，遂至巨萬。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萬萬也。」故言富者皆稱陶朱公。
子贛旣學於仲尼，退而仕於衞，廢著鬻財於曹、魯之間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子贛傳云『廢居』。著猶居也。著讀音如貯。」【索隱】漢書亦作「貯」，貯猶居也。說文云：「貯，積也。」七十子之徒，賜最為饒益。原憲不厭糟糠，【索隱】饜，飽也。匿於窮巷。子貢結駟連騎，束帛之幣以聘享諸侯，所至，國君無不分庭與之抗禮。夫使孔子名布揚於天下者，子貢先後之也。此所謂得勢而益彰者乎？
白圭，周人也。當魏文侯時，李克務盡地力，【索隱】案漢書食貨志李悝為魏文侯作盡地力之教，國以富強。今此及漢書言「克」，皆誤也。劉向別錄則云「李悝」也。而白圭樂觀時變，故人弃我取，人取我與。夫歲孰取穀，予之絲漆；蠒出取帛絮，與之食。索隱食曰謂穀也。太陰在卯，穰；【正義】太陰，歲後二辰為太陰。明歲衰惡。至午，旱；明歲美。至酉，穰；明歲衰惡。至子，大旱；明歲美，有水。至卯，積著率歲倍。【正義】著率，貯律二音。欲長錢，取下穀；長石斗，取上種。能薄飲食，忍嗜欲，節衣服，與用事僮僕同苦樂，趨時若猛獸摯鳥之發。故曰：「吾治生產，猶伊尹、呂尚之謀，孫吳用兵，商鞅行法是也。是故其智不足與權變，勇不足以決斷，仁不能以取予，彊不能有所守，雖欲學吾術，終不告之矣。」蓋天下言治生祖白圭。白圭其有所試矣，能試有所長，非苟而已也。
猗頓用盬鹽起。【集解】孔叢子曰：「猗頓，魯之窮士也。耕則常飢，桑則常寒。聞朱公富，往而問術焉。朱公告之曰：『子欲速富，當畜五牸。』於是乃適西河，大畜牛羊于猗氏之南，十年之閒其息不可計，貲擬王公，馳名天下。以興富於猗氏，故曰猗頓。」【索隱】盬音古。案：周禮鹽人云「共苦鹽」，杜子春以為苦讀如盬。盬謂出鹽直用不煉也。一說云盬鹽，河東大鹽；散鹽，東海煮水為鹽也。【正義】案猗氏，蒲州縣也。河東鹽池是畦鹽。作「畦」，若種韭一畦。天雨下，池中鹹淡得均，即畎池中水上畔中，深一尺許，以日暴之五六日則成，鹽若白礬石，大小如雙陸及暮，則呼為畦鹽。或有花鹽，緣黃河鹽池有八九所，而鹽州有烏池，猶出三色鹽，有井鹽、畦鹽、花鹽。其池中鑿井深一二尺，去泥即到鹽，掘取若至一丈，則著平石無鹽矣。其色或白或青黑，名曰井鹽。畦鹽若河東者。花鹽，池中雨下，隨而大小成鹽，其下方微空，上頭隨雨下池中，其滴高起若塔子形處曰花鹽，亦曰即成鹽焉。池中心有泉井，水淡，所作池人馬盡汲此井。其鹽四分入官，一分入百姓也。池中又鑿得鹽塊，闊一尺餘，高二尺，白色光明洞徹，年貢之也。而邯鄲郭縱以鐵冶成業，與王者埒富。
烏氏倮畜牧，【集解】韋昭曰：「烏氏，縣名，屬安定。倮，名也。」【索隱】漢書作「臝」。烏氏，姓。氏音支。倮音魯可反。【正義】縣，古城在涇州安定縣東四十里。倮，名也。及衆，斥賣，求奇繒物，間獻遺戎王。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間，一作『奸』。不以公正謂之奸也。」【索隱】謂畜牧及至衆多之時，斥而賣之以求奇物也。間獻猶私獻也。戎王什倍其償，與之畜，【索隱】謂戎王償之牛羊十倍也。畜至用谷量馬牛。【集解】韋昭曰：「滿谷則具不復數。」【索隱】谷音欲。秦始皇帝令倮比封君，以時與列臣朝請。而巴蜀寡婦清，【索隱】漢書作「巴寡婦清」。巴，寡婦之邑；清，其名也。其先得丹穴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涪陵出丹。」【正義】括地志云：「寡婦清臺山俗名貞女山，在涪州永安縣東北七十里也。」而擅其利數世，家亦不訾。【正義】音子兒反。言資財衆多，不可訾量。一云清多以財餉遺四方，用衞其業，故財亦不多積聚。清，寡婦也，能守其業，用財自衞，不見侵犯。秦皇帝以為貞婦而客之，為築女懷清臺。夫倮鄙人牧長，清窮鄉寡婦，禮抗萬乘，名顯天下，豈非以富邪？
漢興，海內為一，開關梁，弛山澤之禁，是以富商大賈周流天下，交易之物莫不通，得其所欲，而徙豪傑諸侯彊族於京師。
關中自汧、雍以東至河、華，膏壤沃野千里，自虞夏之貢以為上田，而公劉適邠，大王、王季在岐，文王作豐，武王治鎬，故其民猶有先王之遺風，好稼穡，殖五穀，地重，【索隱】言重耕稼也。重為邪。【索隱】重音逐隴反。重者，難也。畏言不敢為姦邪。【正義】重並逐拱反。言關中地重厚，民亦重難不為邪惡。及秦文、孝、繆居雍，隙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隙者，閒孔也。地居隴蜀之閒要路，故曰隙。」【正義】雍，縣。岐州雍縣也。隴蜀之貨物而多賈。【索隱】賈音古。獻孝公徙櫟邑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在馮翊。」【索隱】櫟音藥，即櫟陽。櫟邑北郤戎翟，東通三晉，亦多大賈。武昭治咸陽，因以漢都，長安諸陵，四方輻湊並至而會，地小人衆，故其民益玩巧而事末也。南則巴蜀。巴蜀亦沃野，地饒巵、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音支。煙支也，紫赤色也。」薑、丹沙、石、銅、鐵、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卭都出銅，臨卭出鐵。」竹、木之器。南御滇僰，僰僮。西近卭笮，笮馬、旄牛。然四塞，棧道千里，無所不通，唯襃斜綰轂其口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在漢中。」【索隱】言襃斜道狹，綰其道口，有若車轂之湊，故云「綰轂」也。以所多易所鮮。【索隱】易音亦。鮮音尠。言以所多易其所少。天水、隴西、北地、上郡與關中同俗，然西有羌中之利，北有戎翟之畜，畜牧為天下饒。然地亦窮險，唯京師要其道。【正義】要音腰。言要束其路也。故關中之地，於天下三分之一，而人衆不過什三；然量其富，什居其六。
昔唐人都河東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堯都晉陽也。」殷人都河內，【正義】盤庚都殷墟，地屬河內也。周人都河南。【正義】周自平王已下都洛陽。夫三河在天下之中，若鼎足，王者所更居也，建國各數百千歲，土地小狹，民人衆，都國諸侯所聚會，故其俗纖儉習事。楊、平陽陳西賈秦、翟，【索隱】楊，平陽，二邑名，在趙之西。「陳」蓋衍字。以下有「楊平陽陳掾」，此因衍也。言二邑之人皆西賈於秦、翟。【正義】賈音古。秦，關內也。翟，隰、石等州部落稽也。延、綏、銀三州皆白翟所居。北賈種、代。【索隱】種、代在石邑之北也。【正義】上之勇反。種在恆州石邑縣北，蓋蔚州也。代，今代州。種、代，石北也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石邑縣也，在常山。」地邊胡，數被寇。人民矜懻忮，【集解】晉灼曰：「懻音慨。忮音堅忮。」瓚曰：「懻音慨。今北土名彊直為『懻中』也。」【索隱】懻音冀，忮音寘。好氣，任俠為姦，不事農商。然迫近北夷，師旅亟徃，中國委輸時有奇羨。【索隱】奇音羈，羨音羊戰反。奇羨謂奇有餘衍也。其民羯羠不均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羠音兕，一音囚几反，皆健羊名。」【索隱】羯音己紇反。羠音慈紀反。言其方人性若羊，健捍而不均。自全晉之時固已患其僄悍，而武靈王益厲之，其謠俗猶有趙之風也。故楊、平陽陳掾其間，得所欲。【索隱】掾音逐緣反。陳掾猶經營馳逐也。溫、軹西賈上黨，【索隱】溫、軹二縣名，屬河內。【正義】澤、潞等州也。北賈趙、中山。【正義】洛州及定州。中山地薄人衆，猶有沙丘紂淫地餘民，【集解】晉灼曰：「言地薄人衆，猶復有沙丘紂淫地餘民，通係之於淫風而言也。」【正義】沙丘在邢州也。民俗懁急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懁，急也，音絹。一作『儇』，一作『惠』也，音翾也。」仰機利而食。丈夫相聚游戲，悲歌忼慨，起則相隨椎剽，【索隱】椎即椎煞人而剽掠之。休則掘冢作巧姦冶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一作『蠱』。」多美物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美，一作『弄』，一作『椎』。」為倡優。女子則鼔鳴瑟，跕屣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跕音帖。」張晏曰：「跕，屣也。」瓚曰：「躡跟為跕也。」【索隱】屣音所綺反。游媚貴富，入後宮，徧諸侯。
然邯鄲亦漳、河之間一都會也。【正義】洺水本名漳水，邯鄲在其地。北通燕、涿，南有鄭、衞。鄭、衞俗與趙相類，然近梁、魯，微重而矜節。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矜，一作『務』。」濮上之邑徙野王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衞君角徙野王。」【正義】秦拔衞濮陽，徙其君於懷州野王。野王好氣任俠，衞之風也。
夫燕亦勃、碣之間一都會也。【正義】勃海、碣石在西北。南通齊、趙，東北邊胡。上谷至遼東，地踔遠，【索隱】劉氏踔音卓，一音敕教反，亦遠騰貌也。人民希，數被寇，大與趙、代俗相類，而民雕捍少慮，【索隱】言如雕性之捷捍也。有魚鹽棗栗之饒。北鄰烏桓、夫餘，【索隱】鄰，一作『臨』。臨者，亦卻背之義，他並類此也。東綰穢貉、朝鮮、真番之利。【索隱】綰者，綰統其要津；則上云「臨」者，謂卻背之。【正義】番音潘。
洛陽東賈齊、魯，南賈梁、楚。故泰山之陽則魯，其陰則齊。
齊帶山海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齊世家曰齊自泰山屬之琅邪，北被于海，膏壤二千里，其民闊達多匿智。」膏壤千里，宜桑麻，人民多文綵布帛魚鹽。臨菑亦海岱之間一都會也。其俗寬緩闊達，而足智，好議論，地重，難動搖，怯於衆鬬，勇於持刺，故多劫人者，大國之風也。其中具五民。【集解】服虔曰：「士農商工賈也。」如淳曰：「游子樂其俗不復歸，故有五方之民。」
而鄒、魯濵洙、泗，猶有周公遺風，俗好儒，備於禮，故其民齪齪。【索隱】齪音側角反，又音側齗反。頗有桑麻之業，無林澤之饒。地小人衆，儉嗇，畏罪遠邪及衰，好賈趨利，甚於周人。
夫自鴻溝以東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在滎陽。」芒、碭以北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今為臨淮。」屬巨野，【正義】鄆州鉅野縣，在鉅野澤也。此梁、宋也。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今之浚儀。」【正義】鴻溝以東，芒、碭以北至鉅野，梁宋二國之地。陶、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今之定陶。」【正義】今曹州。睢陽亦一都會也。【正義】睢陽今宋州宋城也。昔堯作游於成陽，【集解】如淳曰：「作，起也。成陽在定陶。」舜漁於雷澤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在成陽。」【正義】澤在雷澤縣西北也。湯止于亳。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今梁國薄縣。」【正義】宋州穀熟縣西南四十五里南亳州故城是也。其俗猶有先王遺風，重厚多君子，好稼穡，雖無山川之饒，能惡衣食，致其蓄藏。
越、楚則有三俗。【正義】越滅吳則有江淮以北，楚滅越兼有吳越之地，故言「越楚」也。夫自淮北沛、陳、汝南、南郡，此西楚也。【正義】沛，徐州沛縣也。陳，今陳州也。汝，汝州也。南郡，今荊州也。言從沛郡西至荊州，並西楚也。其俗剽輕，易發怒，地薄，寡於積聚。江陵故郢都，【正義】荊州江陵縣故為郢，楚之都。西通巫、巴，【正義】巫郡、巴郡在江陵之西也。東有雲夢之饒。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在華容。」陳在楚夏之交，【正義】夏都陽城。言陳南則楚，西及北則夏，故云「楚夏之交」。通魚鹽之貨，其民多賈。徐、僮、取慮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皆在下邳。」【正義】取音秋，慮音閭。徐即徐城，故徐國也。僮、取慮二縣並在下邳，今泗州。則清刻，矜己諾。【正義】上音紀。
彭城以東，東海、吳、廣陵，此東楚也。【正義】彭城，徐州治縣也。東海郡，今海州也。吳，蘇州也。廣陵，楊州也。言從徐州彭城歷楊州至蘇州，並東楚之地。其俗類徐、僮。朐、繒以北，俗則齊。【正義】朐，其俱反。縣在海州。故繒縣在沂州之承縣。言二縣之北，風俗同於齊。浙江南則越。夫吳自闔廬、春申、王濞三人招致天下之喜游子弟，東有海鹽之饒，章山之銅，三江、五湖之利，亦江東一都會也。
衡山、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都邾。邾，縣，屬江夏。」【正義】故邾城在潭州東南百二十里。九江、【正義】九江，郡，都陰陵。陰陵故城在濠州定遠縣西六十五里。江南、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高帝所置。江南者，丹陽也，秦置為鄣郡，武帝改名丹陽。」【正義】案徐說非。秦置鄣郡在湖州長城縣西南八十里，鄣郡故城是也。漢改為丹陽郡，徙郡宛陵，今宣州地也。上言吳有章山之銅，明是東楚之地。此言大江之南豫章長沙二郡，南楚之地耳。徐、裴以為江南丹陽郡屬南楚，誤之甚矣。豫章、【正義】今洪州也。長沙，【正義】今潭州也。十三州志云「有萬里沙祠，而西自湘州至東萊萬里，故曰長沙也」。淮南衡山、九江二郡及江南豫章、長沙二郡，並為楚也。是南楚也，其俗大類西楚。郢之後徙壽春，【正義】楚考烈王二十二年，自陳徙都壽春，號之曰郢，故言「郢之徙壽春」也。亦一都會也。而合肥受南北潮，【正義】合肥，縣，廬州治也。言江淮之潮，南北俱至廬州也。皮革、鮑、木輸會也。與閩中、于越雜俗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在臨淮。」故南楚好辭，巧說少信。江南卑溼，丈夫早夭。多竹木。豫章出黃金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鄱陽有之。」【正義】括地志云：「江州潯陽縣有黃金山，山出金。」長沙出連、錫，然堇堇【正義】音謹。物之所有，取之不足以更費。【集解】應劭曰：「堇，少也。更，償也。言金少少耳，取之不足用，顧費用也。」九疑、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山在營道縣南。」蒼梧以南至儋耳者，【正義】今儋州在海中。廣州南去京七千餘里。言嶺南至儋耳之地，與江南大同俗，而楊州之南，越民多焉。與江南大同俗，而楊越多焉。番禺亦其一都會也，【正義】番禺，潘虞二音。今廣州。珠璣、犀、瑇瑁、果、布之湊。【集解】韋昭曰：「果謂龍眼、離支之屬。布，葛布。」
潁川、南陽，夏人之居也。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禹居陽翟。」【正義】禹居陽城。潁川、南陽皆夏地也。夏人政尚忠朴，猶有先王之遺風。潁川敦愿。秦末世，遷不軌之民於南陽。南陽西通武關、鄖關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案漢中。一作『隕』字。」【索隱】鄖音雲。【正義】武關在商州。地理志云宛西通武關，而無鄖關。蓋「鄖」當為「徇」。徇水上有關，在金州洵陽縣。徐案漢中，是也。徇，亦作「郇」，與鄖相似也。東南受漢、江、淮。宛亦一都會也。俗雜好事，業多賈。其任俠，交通潁川，故至今謂之「夏人」。
夫天下物所鮮所多，人民謠俗，山東食海鹽，山西食鹽鹵，【正義】謂西方鹹地也。堅且鹹，即出石鹽及池鹽。領南、沙北【正義】謂池、漢之北也。固徃徃出鹽，大體如此矣。
緫之，楚越之地，地廣人希，飯稻羹魚，或火耕而水耨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乃遘反。除草也。」【正義】言風草下種，苗生大而草生小，以水灌之，則草死而苗無損也。耨，除草也。果陏蠃蛤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地理志作『蓏』。」【索隱】陏音徒火反。蓏音郎果反。【正義】陏，今為「搖」，音同，上古少字也。蠃，力和反。果搖猶搖疊包裹也，今楚越之俗尚有「裹搖」之語。楚越水鄉，足螺魚鼈，民多採捕積聚，搖疊包裹，煮而食之。班固不曉「裹搖」之方言，修太史公書述地志，乃改云「果蓏蠃蛤」，非太史公意，班氏失之也。不待賈而足，【正義】賈音古。言楚越地勢饒食，不用他賈而自足，無飢饉之患。地勢饒食，無飢饉之患，以故呰窳偷生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呰音紫。呰窳，苟且墮嬾之謂也。」駰案：應劭曰「呰，弱也」。晉灼曰「窳，病也」。索隱窳音庾。【正義】案食螺蛤等物，故多羸弱而足病也。淮南子云「古者民食蠃蛖之肉，多疹毒之患」也。無積聚而多貧。【正義】言江淮以南有水族，民多食物，朝夕取給以偷生而已。不為積聚，乃多貧也。是故江淮以南，無凍餓之人，亦無千金之家。沂、泗水以北，宜五穀桑麻六畜，地小人衆，數被水旱之害，民好畜藏，故秦、夏、梁、魯好農而重民。三河、宛、陳亦然，加以商賈。齊、趙設智巧，仰機利。燕、代田畜而事蠶。
由此觀之，賢人深謀於廊廟，論議朝廷，守信死節隱居巖穴之士設為名高者安歸乎？歸於富厚也。是以廉吏久，久更富，廉賈歸富。【集解】歸者，取利而不停貨也。富者，人之情性，所不學而俱欲者也。故壯士在軍，攻城先登，陷陣却敵，斬將搴旗，前蒙矢石，不避湯火之難者，為重賞使也。其在閭巷少年，攻剽椎埋，劫人作姦，掘冢鑄幣，任俠并兼，借交報仇，篡逐幽隱，不避法禁，走死地如騖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騖，一作『流』。」其實皆為財用耳。今夫趙女鄭姬，設形容，揳鳴琴，揄長袂，躡利屣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揄音臾。躡，一作『跕』。跕音吐協反。屣音山耳反，舞屣也。」目挑心招，【正義】挑音田鳥反。出不遠千里，不擇老少者，奔富厚也。游閑公子，飾冠劔，連車騎，亦為富貴容也。弋射漁獵，犯晨夜，冒霜雪，馳阬谷，不避猛獸之害，為得味也。博戲馳逐，鬬雞走狗，作色相矜，必爭勝者，重失負也。醫方諸食技術之人，焦神極能，為重糈也。吏士舞文弄法，刻章偽書，不避刀鋸之誅者，沒於賂遺也。農工商賈畜長，固求富益貨也。此有知盡能索耳，終不餘力而讓財矣。
諺曰：「百里不販樵，千里不販糴。」居之一歲，種之以穀；十歲，樹之以木；百歲，來之以德。德者，人物之謂也。今有無秩祿之奉，爵邑之入，而樂與之比者。命曰「素封」。【索隱】謂無爵邑之入，祿秩之奉，則曰「素封」。素，空也。【正義】言不仕之人自有園田收養之給，其利比於封君，故曰「素封」也。封者食租稅，歲率戶二百。【正義】率音律。千戶之君則二十萬，【索隱】戶率二百，故千戶二十萬。朝覲聘享出其中。庶民農工商賈，率亦歲萬息二千，戶百萬之家則二十萬，【索隱】息二千，故百萬之家亦二十萬。而更傜租賦出其中。衣食之欲，恣所好美矣。故曰陸地牧馬二百蹄，【集解】漢書音義曰：「五十匹。」【索隱】案馬有四足，二百蹄有五十匹也。漢書則云「馬蹄噭千」，所記各異。牛蹄角千，【集解】漢書音義曰：「百六十七頭也。馬貴而牛賤，以此為率。」千足羊，澤中千足彘，【集解】韋昭曰：「二百五十頭。」水居千石魚陂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魚以斤兩為計也。」【索隱】陂音詖。漢書作「波」，音同。【正義】言陂澤養魚，一歲收得千石魚賣也。山居千章之材。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一作『楸』。」駰案：韋昭曰「楸木所以為轅，音秋」。【索隱】漢書作「千章之萩」，音秋。服虔云：「章，方也。」如淳云：「言任方章者千枚，謂章，大材也。」樂產云：「萩，梓木也，可以為轅。」安邑千樹棗；燕、秦千樹栗；蜀、漢、江陵千樹橘；淮北、常山已南，河濟之間千樹萩；陳、夏千畒漆；齊、魯千畒桑麻；渭川千畒竹；及名國萬家之城，帶郭千畒畒鍾之田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六斛四斗也。」若千畒卮茜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卮音支，鮮支也。茜音倩，一名紅藍，其花染繒赤黃也。」千畦薑韭：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千畦，二十五畝。」駰案：韋昭曰「畦猶隴」此其人皆與千戶侯等。然是富給之資也，不窺市井，不行異邑，坐而待收，身有處士之義而取給焉。若至家貧親老，妻子軟弱，歲時無以祭祀進醵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會聚食。」【索隱】醵音渠略反。飲食被服不足以自通，如此不慚耻，則無所比矣。是以無財作力，少有鬬智，【正義】言少有錢財，則鬬智巧而求勝也。旣饒爭時，【正義】旣饒足錢財，乃逐時爭利也。此其大經也。今治生不待危身取給，則賢人勉焉。是故本富為上，末富次之，姦富最下。無巖處奇士之行，而長貧賤，好語仁義，亦足羞也。
凡編戶之民，富相什則卑下之，伯則畏憚之，千則役，萬則僕，物之理也。夫用貧求富，農不如工，工不如商，刺繡文不如倚市門，此言末業，貧者之資也。通邑大都，酤一歲千釀，【正義】釀千瓮。酤醯醋云酒酤。醯醬千瓨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長頸罌。」【索隱】瓨音閑江反。漿千甔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大罌缶。」【索隱】音都甘反。漢書作「儋」。孟康曰「儋，石甖」。石甖受一石，故云儋石。一音都濫反。屠牛羊彘千皮，販穀糶千鍾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出穀也。糶音掉也。」薪槀千車，船長千丈，【索隱】總積數長千丈。木千章，【集解】漢書音義曰：「洪洞方稿。章，材也。舊將作大匠掌材曰章曹掾。」【索隱】洪音胡孔反；洞音動。又並如字也。竹竿萬个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古賀反。」【正義】釋名云：「竹曰个，木曰枚。」其軺車百乘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馬車也。」【正義】軺音遙。說文云：「軺，小車也。」牛車千兩，【正義】車一乘為一兩。風俗通云：「箱轅及輪，兩兩而偶之，稱兩也。」木器髹者千枚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髹音休，漆也。」【正義】顏云「以漆物謂之髹」。又音許昭反。今關東俗器物一再漆者謂之「稍漆」，即髹聲之轉耳。今關西俗云黑髹盤朱，兩義並通。銅器千鈞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三十斤。」素木鐵器若卮茜千石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百二十斤為石。」駰案：漢書音義曰「素木，素器也」。馬蹄躈千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躈音苦弔反，馬八髎也，音料。」【索隱】埤倉云「尻骨謂八髎，一曰夜蹄」。小顏云「噭，口也。蹄與口共千，則為二百匹」。若顧胤則云「上文馬二百蹄，比千乘之家，不容亦二百。則躈謂九竅，通四蹄為十三而成一馬，所謂『生之徒十有三』是也。」。牛千足，羊彘千雙，僮手指千，【集解】漢書音義曰：「僮，奴婢也。古者無空手游日，皆有作務，作務須手指，故曰手指，以別馬牛蹄角也。」筋角丹沙千斤，其帛絮細布千鈞，文采千匹，榻布皮革千石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榻音吐合反。」駰案：漢書音義曰「榻布，白疊也」。【正義】顏師古曰：「麤厚之布也。其價賤，故與皮革同重耳，非白疊也。荅者，厚之貌也。」案：白疊，木綿所織，非中國有也。漆千斗，糱麴鹽豉千荅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或作『合』，器名有瓵。孫叔然云瓵，瓦器，受斗六升合為瓵。音貽。」鮐鮆千斤，【集解】漢書音義曰：「音如楚人言薺，鮆魚與鮐魚也。」【正義】鮐音臺，又音貽。說文云「鮐，海魚」也。鮆音齊禮反，刀魚也。鯫千石，鮑千鈞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鯫音輙，鯫魚也。」【正義】鯫音族苟反，謂雜小魚也。鮑，白也。然鮐鮆以斤論，鮑鯫以千鈞論，乃其九倍多，故知鮐是大好者，鯫鮑是雜者也。徐云鯫，膊魚也。膊，並各反。謂破開中頭尾不相離為鮑，謂之膊關者也，此亦大魚為之也。棗栗千石者三之，【正義】謂三千石也。言棗栗三千石乃與上物相等。狐鼯裘千皮，【正義】鼯音彫。羔羊裘千石，旃席千具，佗果菜千鍾，【正義】鍾，六斛四斗。果菜謂雜果菜，於山野采取之。子貸金錢千貫，節駔會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駔音祖朗反，馬儈也。」駰案：漢書音義曰「會亦是儈也。節，節物貴賤也。謂估儈其餘利比千乘之家」。貪賈三之，廉賈五之，【集解】漢書音義曰：「貪賈未當賣而賣，未可買而買，故得利少，而十得三。廉賈貴而賣，賤乃買，故十得五。」此亦比千乘之家，其大率也。【正義】率音律。佗雜業不中什二，則非吾財也。【正義】言雜惡業，而不在什分中得二分之利者，非世之美財也。
請略道當世千里之中，賢人所以富者，令後世得以觀擇焉。
蜀卓氏之先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卓，一作『淖』。」趙人也，用鐵冶富。秦破趙，遷卓氏。卓氏見虜略，獨夫妻推輦，行詣遷處。諸遷虜少有餘財，爭與吏，求近處，處葭萌。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屬廣漢。」【正義】葭萌，今利州縣也。唯卓氏曰：「此地狹薄。吾聞汶山之下，沃野，下有蹲鴟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古『蹲』字作『踆』。」駰案：漢書音義曰「水鄉多鴟，其山下有沃野灌溉。一曰大芋」。【正義】汶音珉。蹲鴟，芋也。言卭州臨卭縣其地肥又沃，平野有大芋等也。華陽國志云汶山郡都安縣有大芋如蹲鴟也。至死不飢。民工於市，易賈。」乃求遠遷。致之臨卭，大喜，即鐵山鼓鑄，運籌策，傾滇蜀之民，【正義】滇一作「沮」。漢書亦作「滇池」。今益州郡有蜀州，亦因舊名及漢江為名。江在益州，南入導江，非漢中之漢江也。富至僮千人。田池射獵之樂，擬於人君。
程鄭，山東遷虜也，亦冶鑄，賈椎髻之民，富埒卓氏，俱居臨卭。
宛孔氏之先，梁人也，用鐵冶為業。秦伐魏，遷孔氏南陽。大皷鑄，規陂池，連車騎，游諸侯，因通商賈之利，有游閑公子之賜與名。【集解】韋昭曰：「優游閑暇也。」然其贏得過當，愈於纖嗇，【正義】音色。嗇，吝也。言孔氏連車騎，游於諸侯，以資給之，兼通商賈之利，乃得游閑公子交名。然其通計贏利，過於所資給餉遺之當，猶有交游公子雍容，而勝於慳恡也。家致富數千金，故南陽行賈盡法孔氏之雍容。
魯人俗儉嗇，而曹邴氏尤甚，以鐵冶起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魯縣出鐵。」富至巨萬。然家自父兄子孫約，俛有拾，仰有取，貰貸行賈徧郡國。鄒、魯以其故多去文學而趨利者，以曹邴氏也。
齊俗賤奴虜，而刁間獨愛貴之。【正義】刁，丁遙反，姓名。桀黠奴，人之所患也，唯刁間收取，使之逐漁鹽商賈之利，或連車騎，交守相，然愈益任之。終得其力，起富數千萬。故曰「寧爵毋刁」，【集解】漢書音義曰：「奴自相謂曰：『寧欲免去作民有爵邪？將止為刁氏作奴乎？』毋，發聲語助。」言其能使豪奴自饒而盡其力。
周人旣纖，【集解】漢書音義曰：「儉嗇也。」而師史尤甚，【正義】師史，人姓名。轉轂以百數，賈郡國，無所不至。洛陽街居在齊秦楚趙之中，【正義】洛陽在齊秦楚趙之中，其街巷貧人，學於富家，相矜以久賈諸國，皆數歷里邑不入其門，故前云「洛陽東賈齊、魯，南賈梁、楚」是也。貧人學事富家，相矜以久賈，【集解】漢書音義曰：「謂街巷居民無田地，皆相矜久賈在此諸國也。」數過邑不入門，設任此等，故師史能致七千萬。
宣曲任氏之先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高祖功臣有宣曲侯。」【索隱】上林賦云「西馳宣曲」，當在京輔，今闕其地。【正義】案其地合在關內。張揖云「宣曲，宮名，在昆池西也」。為督道倉吏。【集解】漢書音義曰：「若今吏督租穀使上道輸在所也。」韋昭曰：「督道，秦時邊縣名。」秦之敗也，豪傑皆爭取金玉，而任氏獨窖倉粟。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窖音校，穿地以藏也。」楚漢相距滎陽也，民不得耕種，米石至萬，而豪傑金玉盡歸任氏，任氏以此起富。富人爭奢侈，而任氏折節為儉，力田畜。田畜人爭取賤賈，【索隱】晉灼云：「爭取賤賈金玉也。」【正義】音價也。任氏獨取貴善。【索隱】謂買物必取貴而善者，不爭賤價也。富者數世。然任公家約，非田畜所出弗衣食，公事不畢則身不得飲酒食肉。以此為閭里率，故富而主上重之。
塞之斥也，【正義】孟康云：「邊塞主斥候卒也。唯此人能致富若此。」顏云：「塞斥者，言國斥開邊塞，更令寬廣，故橋姚得恣其畜牧也。」姓橋，名姚也。唯橋姚已致馬千匹，牛倍之，羊萬頭，粟以萬鍾計。【集解】漢書音義曰：「邊塞主斥侯卒也。唯此人能致富若此。」【索隱】孟康云：「邊塞主斥候之卒也。」非也。案斥，開也，相如傳云「邊塞益斥」是也。橋姓，姚名也。言橋姚因斥塞而致此資。風俗通云：「馬稱匹者，俗說云相馬及君子與人相匹，故云匹。或說馬夜行目照前四丈，故云一匹。或說度馬縱橫適得一匹。」又韓詩外傳云：「孔子與顏回登山，望見一匹練，前有藍，視之果馬，馬光景一匹長也。」吳楚七國兵起時，長安中列侯封君行從軍旅，齎貸子錢，【索隱】齎音子稽反。貨，假也，音吐得反。與人物云齎。周禮注「齎所給與」也。子錢家以為侯邑國在關東，關東成敗未決，莫肯與。唯無鹽氏出捐千金貸，【索隱】貸音吐代反。其息什之。【索隱】謂出一得十倍。三月，吳楚平，一歲之中，則無鹽氏之息什倍，用此富埒關中。
關中富商大賈，大抵盡諸田，田嗇、田蘭。韋家栗氏，安陵、杜杜氏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安陵及杜，二縣名，各有杜姓也。宣帝以杜為杜陵。」亦巨萬。
此其章章尤異者也。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異，一作『淑』，又作『較』。」皆非有爵邑奉祿弄法犯姦而富，盡椎埋去就，與時俯仰，獲其贏利，以末致財，用本守之，以武一切，用文持之，變化有概，故足術也。若至力農畜，工虞商賈，為權利以成富，大者傾郡，中者傾縣，下者傾鄉里者，不可勝數。
夫纖嗇筋力，治生之正道也，而富者必用奇勝。田農，拙業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古『拙』字亦作『掘』也。」而秦陽以蓋一州。【索隱】漢書作「甲一州」。服虔云：「富為州之中第一。」掘冢，姦事也，而曲叔以起。博戲，惡業也，而桓發用之富。【索隱】漢書作「稽發」。【正義】桓發，人姓名。行賈，丈夫賤行也，而雍樂成以饒。販脂，【正義】說文云「戴角者脂，無角者膏」也。辱處也，而雍伯千金。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雍，一作『翁』。」【索隱】雍，於恭反。漢書作「翁伯」也。賣漿，小業也，而張氏千萬。洒削，【集解】徐廣曰：「洒，或作『細』。」駰案：漢書音義曰「治刀劔名」。【索隱】洒音先禮反，削刀者名。洒削，謂摩刀以水洒之。又方言云「劔削，關東謂之削。」音肖，亦依字讀。薄技也，而郅氏鼎食。胃脯，簡微耳，濁氏連騎。【索隱】晉灼云：「太官常以十月作沸湯燖羊胃，以末椒薑粉之訖，暴使燥，則謂之脯，故易售而致富。」【正義】案胃脯謂和五味而脯美，故易售。馬醫，淺方，張里擊鍾。此皆誠壹之所致。
由是觀之，富無經業，則貨無常主，能者輻湊，不肖者瓦解。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，巨萬者乃與王者同樂。豈所謂「素封」者邪？非也？
索隱述贊曰：貨殖之利，工商是營。廢居善積，倚巿邪贏。白圭富國，計然彊兵。倮參朝請，女築懷清。素封千戶，卓鄭齊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