後漢書
   卷七十七 ‧ 酷吏列傳第六十七

董宣 樊曄 李章 周䊸 黃昌 陽球 王吉

漢承戰國餘烈,多豪猾之民。其并兼者則陵橫邦邑,桀健者則雄張閭里。橫音胡孟反。張音知亮反。且宰守曠遠,戶口殷大。前書曰,成帝戶一千二百二十三萬三千六十,口五千九百五十九萬四千九百七十八,漢極盛矣。故臨民之職,專事威斷,族滅姦軌,先行後聞。先行刑而後聞奏也。肆情剛烈,成其不橈之威。橈,屈也。前書甯成為濟南都尉,而郅都為守。始前數都尉,步入府,因吏謁守如縣令,其畏都如此。及成往,直陵都出其上。都素聞其聲,善遇之,與結驩。違衆用己,表其難測之智。前書嚴延年為河南太守,衆人所謂當死者一朝出之,所謂當生者詭殺之,吏人莫能測其用意深淺也。至於重文橫入,為窮怒之所遷及者,亦何可勝言。重猶深也。橫猶枉也。窮,極也。言遷怒於無罪之人。故乃積骸滿穽,漂血十里。穽,阬也。前書尹賞守長安令,得一切以便宜從事。賞至,修理長安獄,穿地方深各數丈,名為虎穴。乃部戶曹掾史,雜舉長安中輕薄少年惡子,無巿藉商販作務,而鮮衣凶服者,得數百人,盡以次內穴中,覆以大石,皆相枕藉死。又王溫舒為河內太守,捕郡中豪猾論報,流血十餘里也。致溫舒有虎冠之吏,王溫舒為中尉,窮案姦猾,盡糜爛獄中。其爪牙吏,虎而冠者也。音義云「言其殘虐之甚」也。延年受屠伯之名,豈虛也哉!前書嚴延年為河南太守,所誅殺血流數里。河南號曰「屠伯」,言若屠人之殺六畜也。若其揣挫彊埶,摧勒公卿,碎裂頭腦而不顧,亦為壯也。前書濟南瞷氏,宗人三百餘家,豪猾,二千石莫能制。郅都為濟南守,至則誅瞷氏首惡,郡中路不拾遺,都後竟坐斬。又趙廣漢為京兆尹,侵犯貴戚大臣,將吏卒入丞相魏相府,召其夫人跪庭下受辭,責以殺婢事。司直蕭望之劾奏廣漢摧辱大臣,傷化不道,坐腰斬。破碎頭腦言不避誅戮也。

自中興以後,科網稍密,吏人之嚴害者,方於前世省矣。而閹人親婭,爾雅曰:「兩壻相謂曰婭。」侵虐天下。至使陽球磔王甫之屍,張儉剖曹節之墓。若此之類,雖厭快衆憤,亦云酷矣!儉知名,故附黨人篇。劉淑、李膺等傳也。

董宣字少平,陳留圉人也。初為司徒侯霸所辟,舉高第,累遷北海相。到官,以大姓公孫丹為五官掾。丹新造居宅,而卜工以為當有死者,丹乃令其子殺道行人,置屍舍內,以塞其咎。宣知,即收丹父子殺之。丹宗族親黨三十餘人,操兵詣府,稱冤叫號。宣以丹前附王莽,慮交通海賊,乃悉收繫劇獄,劇縣之獄。使門下書佐水丘岑盡殺之。姓水丘,名岑也。青州以其多濫,奏宣考岑,宣坐徵詣廷尉。在獄,晨夜諷誦,無憂色。及當出刑,官屬具饌送之,宣乃厲色曰:「董宣生平未曾食人之食,況死乎!」升車而去。時同刑九人,次應及宣,光武馳使騶騎特原宣刑,且令還獄。遣使者詰宣多殺無辜,宣具以狀對,言水丘岑受臣旨意,罪不由之,願殺臣活岑。使者以聞,有詔左轉宣懷令,令青州勿案岑罪。岑官至司隷校尉。

後江夏有劇賊夏喜等寇亂郡境,以宣為江夏太守。到界,移書曰:「朝廷以太守能禽姦賊,故辱斯任。今勒兵界首,檄到,幸思自安之宜。」喜等聞,懼,即時降散。外戚陰氏為郡都尉,宣輕慢之,坐免。

後特徵為洛陽令。時湖陽公主蒼頭白日殺人,因匿主家,吏不能得。及主出行,而以奴驂乘,宣於夏門亭候之,乃駐車叩馬,以刀畫地,大言數主之失,叱奴下車,因格殺之。主即還宮訴帝,帝大怒,召宣,欲箠殺之。宣叩頭曰:「願乞一言而死。」帝曰:「欲何言?」宣曰:「陛下聖德中興,而縱奴殺良人,將何以理天下乎?臣不須箠,請得自殺。」即以頭擊楹,流血被面。帝令小黃門持之,使宣叩頭謝主,宣不從,彊使頓之,宣兩手據地,終不肯俯。主曰:「文叔為白衣時,臧亡匿死,吏不敢至門。今為天子,威不能行一令乎?」帝笑曰:「天子不與白衣同。」因勑彊項令出。謝承書曰:「勑令詣太官賜食。宣受詔出,飯盡,覆杯食机上。太官以狀聞。上問宣,宣對曰:『臣食不敢遺餘,如奉職不敢遺力。』」賜錢三十萬,宣悉以班諸吏。由是搏擊豪彊,莫不震慄。京師號為「卧虎」。歌之曰:「枹鼓不鳴董少平。」枹,擊鼓杖也,音浮,其字從木也。

在縣五年。年七十四,卒於官。詔遣使者臨視,唯見布被覆屍,妻子對哭,有大麥數斛、敝車一乘。謝承書曰「有白馬一匹,蘭輿一乘」也。帝傷之,曰:「董宣廉絜,死乃知之!」以宣甞為二千石,賜艾綬,葬以大夫禮。拜子並為郎中,後官至齊相。諸本此下有說蔡茂事二十五字,亦有無者。案:茂自有傳也。

樊曄字仲華,南陽新野人也。與光武少游舊。建武初,徵為侍御史,遷河東都尉,引見雲臺。初,光武微時,甞以事拘於新野,曄為市吏,餽餌一笥,蒼頡篇曰:「餽,饟也。」說文曰:「餌,餅也。笥,竹器也。」帝德之不忘,仍賜曄御食,及乘輿服物。因戲之曰:「一笥餌得都尉,何如?」曄頓首辭謝。及至郡,誅討大姓馬適匡等。馬適,姓也。前書有馬適建。俗本「匡」上有「王」字者,誤也。盜賊清,吏人畏之。數年,遷楊州牧,敎民耕田種樹理家之術。視事十餘年,坐法左轉軹長。軹,縣,屬河南郡,故城在今洛州濟源縣東南也。

隗嚻滅後,隴右不安,乃拜曄為天水太守。政嚴猛,好申韓法,申不害、韓非之法也。善惡立斷。人有犯其禁者,率不生出獄,吏人及羌胡畏之。道不拾遺。行旅至夜,聚衣裝道傍,曰「以付樊公」。涼州為之歌曰:「游子常苦貧,力子天所富。勤力之子。寧見乳虎穴,乳,產也。猛獸產乳護其子,則搏噬過常,故以喻也。諸本「穴」字或作「六」,誤也。不入兾府寺。兾,天水縣也。大笑期必死,忿怒或見置。嗟我樊府君,安可再遭值!」視事十四年,卒官。

永平中,顯宗追思曄在天水時政能,以為後人莫之及,詔賜家錢百萬。子融,有俊才,好黃老,不肯為吏。

李章字弟公,河內懷人也。五世二千石。章習嚴氏春秋,宣帝時博士嚴彭祖也。經明敎授,歷州郡吏。光武為大司馬,平定河北,召章置東曹屬,數從征伐。

光武即位,拜陽平令。陽平,縣,屬東郡,故城今魏州莘縣也。時趙、魏豪右往往屯聚,清河大姓趙綱遂於縣界起塢壁,繕甲兵,為在所害。章到,乃設饗會,而延謁綱。綱帶文劔,被羽衣,緝鳥羽以為衣也。前書欒大為五利將軍,服羽衣也。從士百餘人來到。章與對讌飲,有頃,手劔斬綱,伏兵亦悉殺其從者,因馳詣塢壁,掩擊破之,吏人遂安。

遷千乘太守,坐誅斬盜賊過濫,徵下獄免。歲中拜侍御史,出為琅邪太守。時北海安丘大姓夏長思等反,遂囚太守處興,風俗通曰:「史記趙有辯士處子,故有處姓也。」而據營陵城。營陵,縣,屬北海郡也。章聞,即發兵千人,馳往擊之。掾吏止章曰:「二千石行不得出界,兵不得擅發。」前書杜欽奏記王鳳曰「二千石守千里之地,任兵馬之重,不宜去郡」也。章按劔怒曰:「逆虜無狀,囚劫郡守,此何可忍!若坐討賊而死,吾不恨也。」遂引兵安丘城下,募勇敢燒城門,與長思戰,斬之,獲三百餘級,得牛馬五百餘頭而還。興歸郡,以狀上帝,悉以所得班勞吏士。後坐度人田不實徵,以章有功,但司寇論。月餘免刑歸。復徵,會病卒。

字文通,下邳徐人也。為人刻削少恩,好韓非之術。少為廷尉史。

永平中,補南行唐長。到官,曉吏人曰:「朝廷不以長不肖,使牧黎民,而性讎猾吏,志除豪賊,且勿相試!」遂殺縣中尤無狀者數十人,吏人大震。遷博平令。博平,縣,故城在今博州博平縣東也。收考姦臧,無出獄者。以威名遷齊相,亦頗嚴酷,專任刑法,而善為辭案條敎,辭案猶今案牘也。為州內所則。後坐殺無辜,復左轉博平令。

建初中,為勃海太守。每赦令到郡,輒隱閉不出,先遣使屬縣盡決刑罪,乃出詔書。坐徵詣廷尉,免歸。

廉絜無資,常築墼以自給。肅宗聞而憐之,復以為郎,再遷召陵侯相。廷掾憚嚴明,欲損其威,續漢志每郡有五官掾,縣為廷掾也。乃晨取死人斷手足,立寺門。聞,便往至死人邊,若與死人共語狀。陰察視口眼有稻芒,乃密問守門人曰:「悉誰載藁入城者?」悉猶知也。門者對:「唯有廷掾耳。」又問鈴下:漢官儀曰:「鈴下、侍閤、辟車,此皆以名自定者也。」「外頗有疑令與死人語者不?」對曰:「廷掾疑君。」乃收廷掾考問,具服「不殺人,取道邊死人」。後人莫敢欺者。

徵拜洛陽令,下車,先問大姓主名,吏數閭里豪彊以對。厲聲怒曰:「本問貴戚若馬、竇等輩,豈能知此賣菜傭乎?」於是部吏望風旨,爭以激切為事。貴戚跼蹐,京師肅清。皇后弟黃門郎竇篤從宮中歸,夜至止姦亭,亭長霍延遮止篤,篤蒼頭與爭,延遂拔劔擬篤,而肆詈恣口。篤以表聞。詔召司隷校尉、河南尹詣尚書譴問,遣劔戟士收送廷尉詔獄。數日貰出。貰,赦也,音市夜反。帝知奉法疾姦,不事貴戚,然苛慘失中,慘,虐也。數為有司所奏,八年,遂免官。

後為御史中丞。和帝即位,太傅鄧彪奏在任過酷,不宜典司京輦。漢官儀曰:「御史中丞,外督部刺史,內領侍御史,糾察百司。」故云典司京輦。免歸田里。後竇氏貴盛,篤兄弟秉權,睚眦宿怨,無不僵仆。僵,偃也。仆,踣也。自謂無全,乃柴門自守,以待其禍。然篤等以公正,而怨隙有素,遂不敢害。

永元五年,復徵為御史中丞。諸竇雖誅,而夏陽侯瓌猶尚在朝。疾之,乃上疏曰:「臣聞臧文仲之事君也,見有禮於君者,事之如孝子之養父母;見無禮於君者,誅之如鷹鸇之逐鳥雀。左氏傳季孫行父稱臧文仲敎行父事君之辭也。案夏陽侯瓌,本出輕薄,志在邪僻,學無經術,而妄搆講舍,外招儒徒,實會姦桀。輕忽天威,侮慢王室,又造作巡狩封禪之書,惑衆不道,當伏誅戮,而主者營私,不為國計。夫涓流雖寡,浸成江河;爝火雖微,卒能燎野。莊子曰:「日月出矣,而爝火不息。」爝火,小火也。履霜有漸,可不懲革?易曰:「履霜堅冰至,其所由來者漸矣。」宜尋呂產專竊之亂,呂產,呂太后之兄子,封為梁王,太后崩,與弟祿作亂也。永惟王莽篡逆之禍,上安社稷之計,下解萬夫之惑。」會瓌歸國,遷司隷校尉。

六年夏旱,車駕自幸洛陽錄囚徒,二人被掠生蟲,坐左轉騎都尉。七年,遷將作大匠。九年,卒於官。

黃昌字聖真,會稽餘姚人也。餘姚,今越州縣也。本出孤微。居近學官,數見諸生修庠序之禮,因好之,遂就經學。又曉習文法,仕郡為決曹。續漢志曰:「決曹主罪法事。」刺史行部,見昌,甚竒之,辟從事。

後拜宛令,政尚嚴猛,好發姦伏。人有盜其車蓋者,昌初無所言,後乃密遣親客至門下賊曹家掩取得之,續漢志曰:「賊曹主盜賊事。」悉收其家,一時殺戮。大姓戰懼,皆稱神明。

朝廷舉能,遷蜀郡太守。先太守李根年老多悖政,悖,亂也。百姓侵冤。及昌到,吏人訟者七百餘人,悉為斷理,莫不得所。密捕盜帥一人,脅使條諸縣彊暴之人姓名居處,乃分遣掩討,無有遺脫。宿惡大姦皆奔走它境。

初,昌為州書佐,其婦歸寧於家,遇賊被獲,遂流轉入蜀為人妻。其子犯事,乃詣昌自訟。昌疑母不類蜀人,因問所由。對曰:「妾本會稽餘姚戴次公女,州書佐黃昌妻也。妾甞歸家,為賊所略,遂至於此。」昌驚,呼前謂曰:「何以識黃昌邪?」對曰:「昌左足心有黑子,常自言當為二千石。」相書曰:「足心有黑子者二千石。」昌乃出足示之。因相持悲泣,還為夫婦。

視事四年,徵,再遷陳相。縣人彭氏舊豪縱,造起大舍,高樓臨道。昌每出行縣,彭氏婦人輙升樓而觀。昌不喜,遂勑收付獄,案殺之。

又遷為河內太守,又再遷潁川太守。永和五年,徵拜將作大匠。漢安元年,進補大司農,左轉太中大夫,卒於官。

陽球字方正,漁陽泉州人也。泉州故城在今幽州雍奴縣南也。家世大姓冠蓋。球能擊劔,習弓馬。性嚴厲,好申韓之學。郡吏有辱其母者,球結少年數十人,殺吏,滅其家,由是知名。初舉孝廉,補尚書侍郎,閑達故事,其章奏處議,處,斷也。常為臺閣所崇信。出為高唐令,以嚴苛過理,郡守收舉,收繫舉劾之也。會赦見原。

辟司徒劉寵府,舉高第。九江山賊起,連月不解。三府上球有理姦才,拜九江太守。球到,設方略,凶賊殄破,收郡中姦吏盡殺之。

遷平原相。出敎曰:「相前莅高唐,志埽姦鄙,遂為貴郡所見枉舉。昔桓公釋管仲射鉤之讎,高祖赦季布逃亡之罪。雖以不德,敢忘前義。況君臣分定,而可懷宿昔哉!今一蠲往愆,期諸來効。若受敎之後而不改姦狀者,不得復有所容矣。」郡中咸畏服焉。時天下大旱,司空張顥條奏長吏苛酷貪污者,皆罷免之。球坐嚴苦,徵詣廷尉,當免官。靈帝以球九江時有功,拜議郎。

遷將作大匠,坐事論。頃之,拜尚書令。奏罷鴻都文學,曰:「伏承有詔勑中尚方為鴻都文學樂松、江覽等三十二人圖象立贊,以勸學者。臣聞傳曰:『君舉必書。書而不法,後嗣何觀!』左傳曹劌諫魯莊公之辭也。案松、覽等皆出於微蔑,斗筲小人,依憑世戚,附託權豪,俛眉承睫,徼進明時。或獻賦一篇,或鳥篆盈簡,八體書有鳥篆,象形以為字也。而位升郎中,形圖丹青。亦有筆不點牘,辭不辯心,假手請字,妖偽百品,莫不被蒙殊恩,蟬蛻滓濁。說文曰:「蛻,蟬蛇所解皮也。」蛻音式銳反。楚詞曰:「濟江海兮蟬蛻。」或音它外反。是以有識掩口,天下嗟歎。臣聞圖象之設,以昭勸戒,欲令人君動鑒得失。未聞豎子小人,詐作文頌,而可妄竊天官,垂象圖素者也。今太學、東觀足以宣明聖化。願罷鴻都之選,以消天下之謗。」書奏不省。

時中常侍王甫、曹節等姦虐弄權,扇動外內,球甞拊髀發憤曰:「若陽球作司隷,此曹子安得容乎?」光和二年,遷為司隷校尉。王甫休沐里舍,球詣闕謝恩,奏收甫及中常侍淳于登、袁赦、封𦐇、𦐇音吐盍反。中黃門劉毅、小黃門龐訓、朱禹、齊盛等,及子弟為守令者,姦猾縱恣,罪合滅族。太尉段熲諂附佞倖,宜並誅戮。於是悉收甫、熲等送洛陽獄,及甫子永樂少府萌、沛相吉。球自臨考甫等,五毒備極。萌謂球曰:「父子旣當伏誅,少以楚毒假借老父。」球曰:「若罪惡無狀,若,汝也。死不滅責,乃欲求假借邪?」萌乃罵曰:「爾前奉事吾父子如奴,奴敢反汝主乎!今日困吾,行自及也!」球使以土窒萌口,箠朴交至,父子悉死杖下。熲亦自殺。乃僵磔甫屍於夏城門,大署牓曰「賊臣王甫」。盡沒入財產,妻子皆徙比景。

球旣誅甫,復欲以次表曹節等,乃勑中都官從事曰:「且先去大猾,當次案豪右。」權門聞之,莫不屏氣。諸奢飾之物,皆各緘縢,說文曰:「緘,束篋也。」孔安國注尚書曰:「縢,緘也。」不敢陳設。京師畏震。

時順帝虞貴人葬,百官會喪還,曹節見磔甫屍道次,慨然抆淚曰:抆,拭也,音亡粉反。「我曹自可相食,何宜使犬舐其汁乎?」語諸常侍,今且俱入,勿過里舍也。節直入省,白帝曰:「陽球故酷暴吏,前三府奏當免官,以九江微功,復見擢用。愆過之人,好為妄作,不宜使在司隷,以騁毒虐。」帝乃徙球為衞尉。時球出謁陵,節勑尚書令召拜,不得稽留尺一。球被召急,因求見帝,叩頭曰:「臣無清高之行,橫蒙鷹犬之任。前雖糾誅王甫、段熲,蓋簡落狐狸,未足宣示天下。願假臣一月,必令豺狼鴟梟,各服其辜。」叩頭流血。殿上呵叱曰:「衞尉扞詔邪!」至於再三,乃受拜。

其冬,司徒劉郃與球議收案張讓、曹節,節等知之,共誣白郃等。語已見陳球傳。遂收球送洛陽獄,誅死,妻子徙邊。

王吉者,陳留浚儀人,中常侍甫之養子也。甫在宦者傳。吉少好誦讀書傳,喜名聲,而性殘忍。以父秉權寵,年二十餘,為沛相。曉達政事,能斷察疑獄,發起姦伏,多出衆議。課使郡內各舉姦吏豪人諸常有微過酒肉為臧者,雖數十年猶加貶棄,注其名籍。專選剽悍吏,擊斷非法。若有生子不養,即斬其父母,合土棘埋之。凡殺人皆磔屍車上,隨其罪目宣示屬縣。目,罪名也。夏月腐爛,則以繩連其骨,周徧一郡乃止,見者駭懼。視事五年,凡殺萬餘人。其餘慘毒刺刻,不可勝數。郡中惴恐,惴,懼也,音之瑞反。莫敢自保。及陽球奏甫,乃就收執,死於洛陽獄。

論曰:古者敦庬,善惡易分。左傳申叔時曰:「人生敦庬,和同以聽。」杜預注云:「敦庬,厚大也。」至於畫衣冠,異服色,而莫之犯。白武通曰:「畫象者,其衣服象五刑也。犯墨者蒙巾,犯劓者以赭著其衣,犯髕者以墨蒙其髕處而畫之,犯宮者雜屝,犯大辟者布衣無領。」墨,黥面也。叔世偷薄,左傳曰:「叔向曰:『三辟之興,皆叔代也。』」叔代猶末代也。偷,苟且也。本或作「渝」。渝,變也。上下相蒙,左傳介之推曰:「下義其罪,上賞其姦,上下相蒙,難與處矣。」蒙,欺也。德義不足以相洽,化導不能以懲違,遂乃嚴刑痛殺,隨而繩之,致刻深之吏,以暴理姦,倚疾邪之公直,濟忍苛之虐情。漢世所謂酷能者,蓋有聞也。皆以敢捍精敏,巧附文理,風行霜烈,威譽諠赫。與夫斷斷守道之吏,何工否之殊乎!尚書曰:「如有一介臣,斷斷猗。」孔安國注云:「斷斷猗然專一之臣也。」故嚴君蚩黃霸之術,前書嚴延年為河南太守,嚴刑峻罰。時黃霸為潁川太守,以寬恕為化,郡中亦平,屢蒙豐年,鳳皇屢集。上下詔稱揚其行,加金爵之賞。延年素輕霸為人,及比郡為守,襃賞反在己前,心內不服。河南界中又有蝗,府丞狐義出行蝗,還見延年。延年曰:「此蝗豈鳳皇食邪?」密人笑卓茂之政,茂傳曰:「初茂到縣,有所廢置,吏人笑之。」猛旣窮矣,而猶或未勝。然朱邑不以笞辱加物,前書曰:「朱邑以愛利為行,未甞笞辱人。」袁安未甞鞫人臧罪,安傳曰「安為河南尹,政號嚴明,然未曾以臧罪鞫人」也。而猾惡自禁,人不欺犯。何者?以為威辟旣用,而苟免之行興;辟,法也,音頻亦反。仁信道孚,故感被之情著。左傳曰:「小信未孚。」杜預注云:「孚,大信也。」此言仁信之道,大信於人。苟免者威隙則姦起,感被者人亡而思存。若子產卒,仲尼聞之,曰「古之遺愛也」。由一邦以言天下,則刑訟繁措,可得而求乎!

贊曰:大道旣往,刑禮為薄。老子曰:「大道廢,有仁義。」又曰:「禮者,忠信之薄而亂之始。」斯人散矣,機詐萌作。論語曾子曰「上失其道,人散乆矣,如得其情,則哀矜而勿喜」也。去殺由仁,濟寬非虐。論語曰:「善人為邦百年,亦可以勝殘去殺。」此言用仁德化人,人知禮節,可以無殺戮也。左傳曰:「寬以濟猛,猛以濟寬。」言政寬則人慢,故須以猛濟之,非故為暴虐也。末暴雖勝,崇本或略。春秋繁露曰:「君者,國之本也。夫為國本,其化莫大於崇本。崇本則君化若神,不崇本則無以兼人。」此言酷暴為政化之末,雖得勝殘,而崇本之道尚為略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