後漢書
   卷十三 ‧ 隗囂公孫述列傳第三

隗囂囂音五高反。字季孟,天水成紀人也。成紀,縣名,故城在今秦州隴城縣西北。少仕州郡。王莽國師劉歆引囂為士。王莽置國師,位上公,士其屬官也。莽置九卿,分屬三公,每一卿置大夫三人,一大夫置元士三人。歆死,囂歸鄉里。季父崔,素豪俠,能得衆。聞更始立而莽兵連敗,於是乃與兄義及上邽人楊廣、兾人周宗謀起兵應漢。囂止之曰:「夫兵,凶事也。史記范蠡曰:「兵者凶器,戰者逆德。」宗族何辜!」崔不聽,遂聚衆數千人,攻平襄,殺莽鎮戎大尹。平襄,縣名,屬天水郡,故城在今秦州伏羌縣西北。王莽改天水郡曰鎮戎郡,守曰大尹。崔、廣等以為舉事宜立主以一衆心,咸謂囂素有名,好經書,遂共推為上將軍。囂辭讓不得已,曰:「諸父衆賢不量小子。必能用囂言者,乃敢從命。」衆皆曰「諾」。

囂旣立,遣使聘請平陵人方望,以為軍師。平陵,縣名,屬右扶風也。望至,說囂曰:「足下欲承天順民,輔漢而起,今立者乃在南陽,王莽尚據長安,雖欲以漢為名,其實無所受命,將何以見信於衆乎?宜急立高廟,稱臣奉祠,所謂『神道設敎』,求助人神者也。易觀卦曰:「聖人神道設敎而天下服矣。」且禮有損益,質文無常。削地開兆,除地以開兆域。茅茨土階,以致其肅敬。雖未備物,神明其舍諸。」囂從其言,遂立廟邑東,祀高祖、太宗、世宗。囂等皆稱臣執事,史奉璧而告。史,祝史也。璧者,所以祀神也。祝畢,有司穿坎于庭,周禮司盟掌盟載之法也。鄭玄注曰:「載,盟辭也。書其辭於策,殺牲取血,坎其牲,加書於上而薶之。」牽馬操刀,奉盤錯鍉,遂割牲而盟。臣賢按:蕭該音引字詁「鍉即題,音徒啟反。」方言曰:「宋楚之閒,謂盎為題」。據下文云「鍉不濡血」,明非盆盎之類。前書匈奴傳云「漢遣韓昌等與單于及大臣俱登諾水東山,刑白馬,單于以徑路刀、金留犁撓酒」。應劭云「留犁,飯匕也。撓,擾也。以匕攪血而歃之」。今亦奉盤措匙而歃也。以此而言,鍉即匙字。錯,置也,音七故反。曰:「凡我同盟三十一將,十有六姓,允承天道,興輔劉宗。如懷姦慮,明神殛之。殛,誅也。高祖、文皇、武皇,俾墜厥命,厥宗受兵,族類滅亡。」有司奉血鍉進,護軍舉手揖諸將軍曰:「鍉不濡血,歃不入口,是欺神明也,厥罰如盟。」旣而薶血加書,一如古禮。

事畢,移檄告郡國曰:

  漢復元年七月己酉朔。己巳,上將軍隗囂、白虎將軍隗崔、左將軍隗義、右將軍楊廣、明威將軍王遵、雲旗將軍周宗等,告州牧、部監、郡卒正、連率、大尹、尹、尉隊大夫、屬正、屬令:莽以周官王制之文,置卒正、連率、大尹。大尹職如太守。屬令、屬長職如都尉。置州牧、部監二十五人,見禮如三公。監位上大夫,各主五郡。公氏作牧,侯氏卒正,伯氏連率,子氏屬令,男氏屬長,皆代其官。其無爵者為尹。又置六隊部,置大夫,職如太守。故新都侯王莽,慢侮天地,悖道逆理。鴆殺孝平皇帝,篡奪其位。矯託天命,偽作符書,莽遣五威將軍王竒等班符命四十二篇於天下,言當代漢之意。欺惑衆庶,震怒上帝。反戾飾文,以為祥瑞。大風毀莽王路堂,又拔其昭寧堂池東榆樹,大十圍。莽乃曰:「念紫閣仙圖,天意立太子,正其名。」乃立其子臨為太子,以為祥應也。戲弄神祇,歌頌禍殃。戲弄神祇謂仙人掌旁有白頭公青衣,莽曰:「皇祖叔父子僑欲來迎我」也。歌頌禍殃謂莽作告天策,自陳功勞千餘言,能誦策文者,除以為郎,至五十餘人。楚、越之竹不足以書其惡。前書朱光世曰:「南山之竹,不足以盡我詞。」囂以楚、越多竹,故引以為言也。天下昭然,所共聞見。今略舉大端,以喻吏民。

  蓋天為父,地為母,尚書曰:「惟天地,萬物父母。」禍福之應,各以事降。莽明知之。而冥昧觸冒,不顧大忌,詭亂天術,援引史傳。王莽每有災禍,皆引史傳以文飾之。前書說符侯崔發言於莽曰:「周禮及春秋左氏,國有大災,則哭以厭之,故周易稱先號咷而後笑。宜乎呼告天以求救。」莽乃率羣臣至南郊,陳其符命,因搏心大哭。昔秦始皇毀壞謚法,以一二數欲至萬世,史記曰,秦始皇初并天下,制曰:「太古有號無謚;中古有號,死而以行為謚。如此,則子議父,臣議君。自今以來,除謚法。朕為始皇帝,後世以計數,至于萬世,傳之無窮。」而莽下三萬六千歲之歷,言身當盡此度。莽令太史推三萬六千歲曆紀,六歲一改元,布告天下。循亡秦之軌,推無窮之數。是其逆天之大罪也。

  分裂郡國,斷截地絡。絡猶經絡也。謂莽分坼郡縣,斷割疆界也。田為王田,賣買不得。莽更名天下田曰王田,不得賣買。規錮山澤,奪民本業。莽制,名山大澤不得採取。造起九廟,窮極土作。莽九廟:一曰黃帝太初祖廟,二曰虞帝始祖昭廟,三曰陳胡王統祖穆廟,四曰齊敬王代祖昭廟,五曰濟北愍王王祖穆廟,六曰濟南伯王尊禰昭廟,七曰元城孺子王尊禰穆廟,八曰陽平頃王昭廟,九曰新都顯王穆廟。殿皆重屋。太祖廟東西南北各四十丈,高十七丈,餘半之。為銅薄櫨,飾以金銅琱文,窮極百工之巧,功費數百鉅萬,卒徒死者萬數也。發冢河東,攻劫丘壟。此其逆地之大罪也。

  尊任殘賊,信用姦佞,誅戮忠正,覆按口語,赤車奔馳,續漢志曰:「小使車,赤轂白蓋赤帷,從騶騎四十人。」法冠晨夜,續漢志曰:「法冠一曰柱後,高五寸,侍御史服之。」冤繫無辜,妄族衆庶。行炮格之刑,除順時之法,莽作焚如之刑,燒殺陳良、終帶等二十七人。莽又作不順時之令,春夏斬人,此為不順時之法。灌以醇醯,裂以五毒。莽以董忠反,收忠宗族,以醇醯、毒藥、白刃、叢棘,并一坎而薶之。政令日變,官名月易,莽州郡官名改無常制,乃至歲復變更,一郡至五易名而還復其故,吏人不能紀也。貨幣嵗改,時百姓便安漢五銖錢,以莽錢大小兩行難知,皆私以五銖錢市買。莽患之,下書諸挾五銖錢者,比非井田制,投四裔。吏民昬亂,不知所從,商旅窮窘,號泣市道。設為六管,管,主也。莽設六管之令,謂酤酒、賣鹽、鐵器、鑄錢、名山、大澤,此謂六也。皆令縣官主稅收其利。增重賦斂,刻剥百姓,厚自奉養,苞苴流行,財入公輔,禮記曰:「苞苴簞笥問人者。」莽令七公六卿兼號將軍,分鎮大郡,皆使為姦於外,貨賄為市,侵漁百姓。上下貪賄,莫相檢考。民坐挾塗炭,沒入鍾官,莽時關東大飢蝗,人犯鑄錢,伍人相坐,沒入為官奴婢。其男子檻車,兒女子步,以鐵鎖其頸,傳詣鍾官,八十萬數。到者易其夫婦,愁苦死者什六七。鍾官,主鑄錢之官也。徒隷殷積,數十萬人,工匠飢死,長安皆臭。旣亂諸夏,狂心益悖,北攻強胡,南擾勁越,莽令十二部將同時十道並出,大擊匈奴。莽改句町王為侯,其王邯怨怒不附,莽諷牂牁大尹周歆詐殺邯,邯弟承起兵攻殺歆。西侵羌戎,東摘濊貊。摘,擾也。西羌龐恬、傅幡等怨莽奪其地為西海郡,遂反,攻西海太守陳永。莽又發高句麗兵伐胡,不欲行,郡強迫之,皆亡出塞為寇。使四境之外,並入為害,緣邊之郡,江海之瀕,滌地無類。瀕,涯也。滌,蕩也,蕩地無遺類也。故攻戰之所敗,苛法之所陷,飢饉之所夭,疾疫之所及,以萬萬計。其死者則露屍不掩,生者則奔亡流散,幼孤婦女,流離係虜。此其逆人之大罪也。

  是故上帝哀矜,降罰于莽,妻子顛殞,還自誅刈。顛,踣也。殞,絕也。莽殺其子宇、臨等。妻王氏以莽數殺其子,涕泣失明,病卒。大臣反據,亡形已成。大司馬董忠,國師劉歆,衛將軍王涉,涉,曲陽侯根之子也。皆結謀內潰;司命孔仁,納言嚴充,秩宗陳茂,舉衆外降。莽置五威司命。孔仁敗,降更始。餘並見光武紀。今山東之兵二百餘萬,已平齊、楚,下蜀、漢,定宛、洛,據敖倉,守函谷,威命四布,宣風中岳。中岳,嵩高也。謂更始至洛陽。興滅繼絕,封定萬國,遵高祖之舊制,修孝文之遺德。有不從命,武軍平之。馳使四夷,復其爵號。莽貶句町王為侯,西域盡改其王為侯,單于曰服于,高句麗曰下句麗,今皆復其爵號。然後還師振旅,櫜弓卧鼓。周禮曰:「出曰理兵,入曰振旅。」詩周頌曰:「載戢干戈,載櫜弓矢。」櫜,韜也。卧猶息也。申命百姓,各安其所,庶無負子之責。百姓襁負流亡,責在君上。旣安其業,則無責也。

囂乃勒兵十萬,擊殺雍州牧陳慶。將攻安定。安定大尹王向,莽從弟平阿侯譚之子也,威風獨能行其邦內,屬縣皆無叛者。囂乃遺書於向,喻以天命,反覆誨示,終不從。於是進兵虜之,以徇百姓,然後行戮,安定悉降。而長安中亦起兵誅王莽。囂遂分遣諸將徇隴西、武都、金城、武威、張掖、酒泉、敦煌,皆下之。

更始二年,遣使徵囂及崔、義等。囂將行,方望以為更始未可知,固止之,囂不聽。望以書辭謝而去,曰:「足下將建伊、呂之業,弘不世之功,不世者,言非代之所常有也。而大事草創,草創謂初始也。英雄未集。以望異域之人,疵瑕未露,望,平陵人,以與囂別郡,故言異域。欲先崇郭隗,想望樂毅,新序云:「郭隗謂燕昭王曰:『王誠欲致士,請從隗始。隗且見事,況賢於隗者乎?』於是昭王為隗築宮而師之。樂毅自魏往,騶衍自齊往,劇辛自趙往,士爭赴燕。」故欽承大旨,順風不讓。將軍以至德尊賢,廣其謀慮,動有功,發中權,基業已定,大勳方緝。今俊乂並會,羽翮並肩,管子曰:「桓公謂管仲曰:『寡人之有仲父,猶飛鴻之有羽翼耳。』」望無耆耇之德,而猥託賔客之上,猥猶濫也。誠自愧也。雖懷介然之節,欲絜去就之分,誠終不背其本,貳其志也。何則?范蠡収責句踐,偏舟於五湖;偏舟,特舟也。收責謂收其罪責也。史記曰,范蠡與句踐滅吳,為書辭句踐曰:「臣聞主憂臣勞,主辱臣死。昔者,君王辱於會稽,所以不死,為此事也。今旣雪恥,臣請從會稽之誅。」乃裝其輕寶珠玉,自與其私徒屬乘舟浮海以行。計然云,范蠡乘偏舟於江湖。舅犯謝罪文公,亦逡廵於河上。逡廵,不進也。左傳曰,晉公子重耳反國,及河,子犯以璧授公子,曰:「臣負羈紲從君廵於天下,臣之罪多矣。臣猶知之,而況君乎?請由此亡。」公子曰:「所不與舅氏同心者,有如白水。」夫以二子之賢,勒銘兩國,猶削跡歸愆,請命乞身,望之無勞,蓋其宜也。望聞烏氏有龍池之山,烏氏,縣名,屬安定郡,故城在今涇州安定縣東也。微徑南通,與漢相屬,其傍時有竒人,聊及閑暇,廣求其真。願將軍勉之。」囂等遂至長安,更始以為右將軍,崔、義皆即舊號。其冬,崔、義謀欲叛歸,囂懼并禍,即以事告之,崔、義誅死。更始感囂忠,以為御史大夫。

明年夏,赤眉入關,三輔擾亂。流聞光武即位河北,囂即說更始歸政於光武叔父國三老良,更始不聽。諸將欲刼更始東歸,囂亦與通謀。事發覺,更始使使者召囂,囂稱疾不入,因會客王遵、周宗等勒兵自守。更始使執金吾鄧曄謝承書曰:「曄,南陽南鄉人。勁悍廉直為名。」將兵圍囂,囂閉門拒守;至昬時,遂潰圍,與數十騎夜斬平城門關,三輔黃圖曰,長安城南面西頭門。亡歸天水。復招聚其衆,據故地,自稱西州上將軍。

及更始敗,三輔耆老士大夫皆奔歸囂。

囂素謙恭愛士,傾身引接為布衣交。以前王莽平河大尹長安谷恭為掌野大夫,莽改清河為平河。平陵范逡為師友,趙秉、蘇衡、鄭興為祭酒,前書音義曰:「禮,飲酒必祭,示有先也,故稱祭酒。祭祀時,唯長者以酒沃酹。」申屠剛、杜林為持書,持書即持書侍御史,秩六百石。楊廣、王遵、周宗及平襄人行廵、阿陽人王捷、長陵人王元為大將軍,東觀記曰:「元,杜陵人。」阿陽,縣名,屬天水郡。本為「河陽」者,誤也。杜陵、金丹之屬為賔客。由此名震西州,聞於山東。

建武二年,大司徒鄧禹西擊赤眉,屯雲陽。禹裨將馮愔引兵叛禹,西向天水,囂逆擊,破之於高平,縣名,今原州高平縣。盡獲輜重。於是禹承制遣使持節命囂為西州大將軍,得專制涼州、朔方事。及赤眉去長安,欲西上隴,囂遣將軍楊廣迎擊,破之,又追敗之於烏氏、涇陽間。涇陽,縣名,屬安定郡,今原州平陽縣南涇陽故城是也。

囂旣有功於漢,又受鄧禹爵,署其腹心,議者多勸通使京師。三年,囂乃上書詣闕。光武素聞其風聲,報以殊禮,言稱字,用敵國之儀,所以慰藉之良厚。慰,安也,藉,薦也。言安慰而薦藉之良甚也。時陳倉人呂鮪擁衆數萬,與公孫述通,冦三輔。囂復遣兵佐征西大將軍馮異擊之,走鮪,遣使上狀。帝報以手書曰:「慕樂德義,思相結納。昔文王三分,猶服事殷。孔子曰:「周之德其可謂至德,三分天下有其二,以服事殷。」但駑馬鈆刀,不可強扶。周禮:「校人掌六馬。」駑馬,最下者也。說文:「鈆,青金也。」似錫而色青。賈誼云:「鈆刀為銛。」言駑馬鈆刀,不可強扶持而用也。數蒙伯樂一顧之價,戰國策曰,蘇代為燕說齊,未見齊王,先說淳于髡曰:「人有賣駿馬者,比三旦立市,市人莫之知,往見伯樂曰:『臣有駿馬,欲賣之,比三旦立於市,市人莫與言。願子還而視之,去而顧之,臣請獻一朝之價。』伯樂如其言,一旦而價十倍也。」而蒼蠅之飛,不過數步,即託驥尾,得以絕羣。張敞書曰:「蒼蠅之飛,不過十步;自託騏驥之尾,乃騰千里之路。然無損於騏驥,得使蒼蠅絕羣也。」見敞傳。隔於盜賊,聲問不數。將軍操執欵欵,扶傾救危,南距公孫之兵,北禦羌胡之亂,是以馮異西征,得以數千百人躑躅三輔。躑躅猶踟躕也。微將軍之助,則咸陽以為他人禽矣。今關東冦賊,往往屯聚,志務廣遠,多所不暇,未能觀兵成都,與子陽角力。角力猶爭力也。如令子陽到漢中、三輔,願因將軍兵馬,鼓旗相當。儻肯如言,蒙天之福,即智士計功割地之秋也。秋,一歲中成功之時,故舉以為言。管仲曰:『生我者父母,成我者鮑子。』事見史記。自今以後,手書相聞,勿用傍人解構之言。」解構猶閒構也。自是恩禮愈篤。

其後公孫述數出兵漢中,遣使以大司空扶安王印綬授囂。囂自以與述敵國,耻為所臣,乃斬其使,出兵擊之,連破述軍,以故蜀兵不復北出。

時關中將帥數上書,言蜀可擊之狀,帝以示囂,因使討蜀,以效其信。囂乃遣長史上書,盛言三輔單弱,劉文伯在邊,文伯,盧芳字也。未宜謀蜀。帝知囂欲持兩端,不願天下統一,於是稍黜其禮,正君臣之儀。

初,囂與來歙、馬援相善,故帝數使歙、援奉使往來,勸令入朝,許以重爵。囂不欲東,連遣使深持謙辭,言無功德,須四方平定,退伏閭里。五年,復遣來歙說囂遣子入侍,囂聞劉永、彭寵皆以破滅,乃遣長子恂隨歙詣闕。以為胡騎校尉,封鐫羌侯。胡騎校尉,武帝置,秩二千石也。鐫謂鐫鑿也。而囂將王元、王捷常以為天下成敗未可知,不願專心內事。元遂說囂曰:「昔更始西都,四方響應,天下喁喁,喁喁,衆口向上也。謂之太平。一旦敗壞,大王幾無所厝。今南有子陽,北有文伯,江湖海岱,王公十數,謂張步據齊,董憲起東海,李憲守舒,劉紆居垂惠,佼彊、周建、秦豐等各據州郡。而欲牽儒生之說,棄千乘之基,儒生謂馬援說囂歸光武。羇旅危國,以求萬全,此循覆車之軌,計之不可者也。今天水完富,士馬最強,北収西河、上郡,東収三輔之地,案秦舊迹,表裏河山。秦外山而內河。左傳曰:「表裏山河。」元請以一丸泥為大王東封函谷關,此萬世一時也。若計不及此,且畜養士馬,據隘自守,曠日持久,以待四方之變,圖王不成,其弊猶足以霸。前書徐樂曰:「圖王不成,其弊足以霸」也。要之,魚不可脫於淵,老子曰:「魚不可脫於泉。」脫,失也;失泉則涸矣。神龍失埶,即還與蚯蚓同。」慎子曰:「騰蛇游霧,飛龍乘雲。雲罷霧除,與蚯蚓同,失其所乘故也。」囂心然元計,雖遣子入質,猶負其險阸,欲專方面,於是游士長者,稍稍去之。東觀記曰:「杜林先去,餘稍稍相隨,東詣京師。」

六年,關東悉平。帝積苦兵間,以囂子內侍,公孫述遠據邊陲,乃謂諸將曰:「且當置此兩子於度外耳。」因數騰書隴、蜀,說文曰:「騰,傳也。」告示禍福。囂賔客、掾史多文學生,每所上事,當世士大夫皆諷誦之,故帝有所辭荅,尤加意焉。囂復遣使周游詣闕,先到馮異營,游為仇家所殺。帝遣衞尉銚期持珍寶繒帛賜囂,期至鄭被盜,鄭,今華州縣是也。亡失財物。帝常稱囂長者,務欲招之,聞而歎曰:「吾與隗囂事欲不諧,使來見殺,得賜道亡。」

會公孫述遣兵冦南郡,南郡,今荊州也。乃謂囂當從天水伐蜀,因此欲以潰其心腹。囂復上言:「白水險阻,棧閣絕敗。」白水,縣,有關,屬廣漢郡。棧閣者,山路懸險,棧木為閣道。又多設支閡。支柱障閡。帝知其終不為用,叵欲討之。叵猶遂也。遂西幸長安,遣建威大將軍耿弇等七將軍從隴道伐蜀,先使來歙奉璽書喻旨。囂疑懼,即勒兵,使王元據隴坻,坻,阪也。郭仲產秦州記曰:「隴山東西百八十里,在隴州汧源縣西。」伐木塞道,謀欲殺歙。歙得亡歸。

諸將與囂戰,大敗,各引退。囂因使王元廵侵三輔,征西大將軍馮異、征虜將軍祭遵等擊破之。囂乃上疏謝曰:「吏人聞大兵卒至,驚恐自救,臣囂不能禁止。兵有大利,不敢廢臣子之節,親自追還。昔虞舜事父,大杖則走,小杖則受。家語孔子謂曾子之詞也。臣雖不敏,敢忘斯義。今臣之事,在於本朝,賜死則死,加刑則刑。如遂蒙恩,更侍洗心,死骨不朽。」有司以囂言慢,請誅其子恂,帝不忍,復使來歙至汧,汧,水名,因以為縣,屬右扶風,故城在今隴州汧源縣南。賜囂書曰:「昔柴將軍與韓信書柴將軍,柴武也。韓信,韓王信也。信反,入匈奴,與漢戰,故武與之書也。云:『陛下寬仁,諸侯雖有亡叛而後歸,輙復位號,不誅也。』以囂文吏,曉義理,故復賜書。深言則似不遜,略言則事不決。今若束手,復遣恂弟歸闕庭者,則爵祿獲全,有浩大之福矣。浩亦大也。吾年垂四十,在兵中十嵗,厭浮語虛辭。即不欲,勿報。」囂知帝審其詐,遂遣使稱臣於公孫述。

明年,述以囂為朔寧王,欲其寧靜北邊也。遣兵往來,為之援埶。秋,囂將步騎三萬侵安定,至陰槃,陰槃,縣名,屬安定郡,今涇州縣。馮異率諸將拒之。囂又令別將下隴,攻祭遵於汧,兵並無利,乃引還。

帝因令來歙以書招王遵,遵乃與家屬東詣京師,拜為太中大夫,封向義侯。續漢書云:「遵降,封上雒侯。」遵字子春,霸陵人也。父為上郡太守。遵少豪俠,有才辯,雖與囂舉兵,而常有歸漢意。曾於天水私於來歙曰:「吾所以戮力不避矢石者,豈要爵位哉!徒以人思舊主,先君蒙漢厚恩,思効萬分耳。」又數勸囂遣子入侍,前後辭諫切甚,囂不從,故去焉。

八年春,來歙從山道襲得略陽城。囂出不意,懼更有大兵,乃使王元拒隴坻,行廵守番須口,番須口與回中相近,並在汧。王孟塞雞頭道,雞頭,山道也,「雞」或作「笄」,一名崆峒山,在今原州西。牛邯軍瓦亭,安定烏支縣有瓦亭故關,有瓦亭川水,在今原州南。囂自悉其大衆圍來歙。公孫述亦遣其將李育、田弇助囂攻略陽,連月不下。帝乃率諸將西征之,數道上隴,使王遵持節監大司馬吳漢留屯於長安。

遵知囂必敗滅,而與牛邯舊故,知其有歸義意,以書喻之曰:「遵與隗王歃盟為漢,自經歷虎口,踐履死地,已十數矣。于時周洛以西無所統壹,周洛謂東都也。故為王策,欲東収關中,北取上郡,進以奉天人之用,退以懲外夷之亂。數年之間,兾聖漢復存,當挈河隴奉舊都以歸本朝。生民以來,臣人之埶,未有便於此時者也。而王之將吏,羣居穴處之徒,穴處言所識不遠也。人人扺掌,說文:「扺。側擊也。」戰國策曰「蘇秦與李兌扺掌而談」也。欲為不善之計。遵與孺卿日夜所爭,害幾及身者,豈一事哉!前計抑絕,後策不從,所以吟嘯扼腕,扼,持也。史記云:「天下之士,莫不扼腕以言之。」垂涕登車。幸蒙封拜,得延論議,遵為太中大夫,在論議之職。每及西州之事,未嘗敢忘孺卿之言。今車駕大衆已在道路,吳、耿驍將,雲集四境,而孺卿以奔離之卒,拒要阸,當軍衝,視其形埶何如哉?夫智者覩危思變,賢者泥而不滓,在泥滯之中而不滓污也。是以功臣終申,策畫復得。故夷吾束縛而相齊,新序曰,桓公與管仲、鮑叔、甯戚飲,桓公謂鮑叔曰:「姑為寡人祝乎?」鮑叔奉酒而起,祝曰:「吾君無忘出莒也,使管子無忘束縛從魯也,使甯戚無忘其飯牛於車下也。」黥布杖劔以歸漢,黥布為楚淮南王,高祖使隨何說布,乃杖劔歸漢王也。去愚就義,功名並著。今孺卿當成敗之際,遇嚴兵之鋒,可為怖慄。宜斷之心胷,參之有識。」邯得書,沈吟十餘日,乃謝士衆,歸命洛陽,拜為太中大夫。於是囂大將十三人,屬縣十六,衆十餘萬,皆降。

王元入蜀求救,囂將妻子奔西城,西城,縣名,屬漢陽郡,一名始昌,城在今秦州上邽縣西南。從楊廣,而田弇、李育保上邽。詔告囂曰:「若束手自詣,父子相見,保無佗也。高皇帝云:『橫來,大者王,小者侯。』田橫為齊王,天下旣定,橫與賔客五百人居海島,高祖使召之曰:「橫來,大者王,小者侯。」事見前書。若遂欲為黥布者,亦自任也。」必不歸降,遂如黥布,云欲為帝,亦任之也。囂終不降。於是誅其子恂,使吳漢與征南大將軍岑彭圍西城,耿弇與虎牙大將軍蓋延圍上邽。車駕東歸。潁川賊起,故東歸。月餘,楊廣死,囂窮困。其大將王捷別在戎丘,登城呼漢軍曰:「隗王城守者,皆必死無二心!願諸軍亟罷,亟音紀力反。請自殺以明之。」遂自刎頸死。何休注公羊傳云:「刎,割也。」數月,王元、行廵、周宗將蜀救兵五千餘人,乘高卒至,鼓譟大呼曰:「百萬之衆方至!」漢軍大驚,未及成陳,元等決圍,殊死戰,遂得入城,迎囂歸兾。會吳漢等食盡退去,於是安定、北地、天水、隴西復反為囂。

九年春,囂病且餓,出城餐糗糒,鄭康成注周禮曰:「糗,熬大豆與米也。」說文曰:「糒,乾飯也。」恚憤而死。續漢志曰:「王莽末,天水童謠曰『出吳門,望緹羣,見一蹇人,言欲上天。令天可上,地上安得人?』時囂初起兵於天水,後意稍廣,欲為天子,遂破滅。囂少病蹇。吳門,兾都門名也。有緹羣山。」王元、周宗立囂少子純為王。明年,來歙、耿弇、蓋延等攻破落門,落門,聚名也,有落門谷水,在今秦州伏羌縣西。周宗、行廵、苟宇、趙恢等將純降。宗、恢及諸隗分徙京師以東,純與廵、宇徙弘農。唯王元留為蜀將。及輔威將軍臧宮破延岑,元舉衆詣宮降。

元字惠孟,初拜上蔡令,遷東平相,坐墾田不實,下獄死。決錄曰「平陵之王,惠孟鏘鏘,激昂囂、述,困於東平」也。

牛邯字孺卿,狄道人。有勇力才氣,雄於邊垂。及降,大司空司直杜林、太中大夫馬援並薦之,以為護羌校尉,與來歙平隴右。

十八年,純與賔客數十騎亡入胡,至武威,捕得,誅之。

論曰:隗囂援旗糺族,援,引也。糺,收也。假制明神,謂立高祖、孝文等廟而祭之也。迹夫創圖首事,有以識其風矣。終於孤立一隅,介于大國,東逼於漢,南拒於蜀。左傅曰:「介于二大國之閒。」隴坻雖隘,非有百二之埶,百二者,以秦地險固,二萬人當諸侯百萬人。前書曰,田肯賀高祖:「秦得百二焉。」區區兩郡,隴西、天水也。以禦堂堂之鋒,言光武親征之也。魏武兵書云:「無擊堂堂之陣。」至使窮廟策,竭征徭,身歿衆解,然後定之。則知其道有足懷者,所以棲有四方之桀,四方雄桀者,皆棲集而有之。士至投死絕亢而不悔者矣。亢,喉嚨也。謂王捷自刎也。夫功全則譽顯,業謝則釁生,回成喪而為其議者,或未聞焉。成喪猶成敗也。言事之成敗在於天命,不由人力。能回為此議者寡,故未之聞也。若囂命會符運,敵非天力,雖坐論西伯,豈多嗤乎?天力謂光武天所授也。言不遇光武為敵,則不謝西伯也。嗤,笑也。

公孫述字子陽,扶風茂陵人也。東觀記曰:「其先武帝時,以吏二千石自無鹽徙焉。」哀帝時,以父任為郎。任,保任也。東觀記曰:「成帝末,述父仁為侍御史,任為太子舍人,稍增秩為郎焉。」後父仁為河南都尉,秦置郡尉,典兵禁,捕盜賊,景帝更名都尉,秩比二千石也。而述補清水長。清水,縣名,屬天水郡,今秦州縣。仁以述年少,遣門下掾隨之官。州郡有掾,皆自辟除之,常居門下,故以為號。月餘,掾辭歸,白仁曰:「述非待敎者也。」後太守以其能,使兼攝五縣,政事修理,姦盜不發,郡中謂有鬼神。言明察也。王莽天鳳中,為導江卒正,居臨卭,王莽改蜀郡曰導江,太守曰卒正。臨卭,今卭州縣也。復有能名。

及更始立,豪傑各起其縣以應漢,南陽人宗成自稱「虎牙將軍」,入略漢中;又商人王岑亦起兵於雒縣,商,今商州商雒縣也。雒縣屬廣漢郡,今益州縣也。自稱「定漢將軍」,殺王莽庸部牧以應成,王莽改益州為庸部,其牧宋遵也。衆合數萬人。述聞之,遣使迎成等。成等至成都,虜掠暴橫。述意惡之,召縣中豪桀謂曰:「天下同苦新室,思劉氏久矣,故聞漢將軍到,馳迎道路。今百姓無辜而婦子係獲,室屋燒燔,此冦賊,非義兵也。吾欲保郡自守,以待真主。諸卿欲并力者即留,不欲者便去。」豪桀皆叩頭曰:「願效死。」述於是使人詐稱漢使者自東方來,假述輔漢將軍、蜀郡太守兼益州牧印綬。乃選精兵千餘人,西擊成等。比至成都,衆數千人,遂攻成,大破之。成將垣副殺成,以其衆降。風俗通曰:「垣,秦邑也,因以為姓。秦始皇有將垣齮。」東觀記曰:「初,副以漢中亭長聚衆降成,自稱輔漢將軍。」二年秋,更始遣柱功侯李寶、益州刺史張忠,將兵萬餘人徇蜀、漢。述恃其地險衆附,有自立志,乃使其弟恢「恢」本或作「惔」。於綿竹擊寶、忠,大破走之。綿竹,縣名,屬廣漢郡,今益州縣也,故城在今縣東。由是威震益部。

功曹李熊說述曰:「方今四海波蕩,匹夫橫議。將軍割據千里,地什湯武,枚乘諫吳王曰:「湯武之土,不過百里。」若奮威德以投天隙,天時之間隙也。霸王之業成矣。宜改名號,以鎮百姓。」述曰:「吾亦慮之,公言起我意。」於是自立為蜀王,都成都。

蜀地肥饒,兵力精強,遠方士庶多往歸之,卭、笮君長皆來貢獻。卭、笮皆西南夷國名。笮音昨。見西南夷傳。李熊復說述曰:「今山東飢饉,人庶相食;兵所屠滅,城邑丘墟。蜀地沃野千里,土壤膏腴,無塊曰壤。果實所生,無穀而飽。左思蜀都賦曰:「戶有橘柚之園。」又曰:「瓜疇芋區。」前書卓王孫曰:「吾聞㟭山之下沃野,下有蹲鴟,至死不飢。」女工之業,覆衣天下。左思蜀都賦曰:「百室離房,機杼相和。」衣音於旣反。名材竹幹,器械之饒,竹幹,竹箭也。內盛曰器,外盛曰械。不可勝用。又有魚鹽銅銀之利,丙穴出嘉魚,在漢中。蜀有鹽井,又有銅陵山,其朱提界出銀。朱音上朱反。提音上移反。浮水轉漕之便。北據漢中,杜襃、斜之險;東守巴郡,拒扞關之口;史記曰楚肅王為扞關以拒蜀,故基在今硤州巴山縣。地方數千里,戰士不下百萬。見利則出兵而略地,無利則堅守而力農。東下漢水以窺秦地,南順江流以震荊、揚。所謂用天因地,成功之資。今君王之聲,聞於天下,而名号未定,志士狐疑,宜即大位,使遠人有所依歸。」述曰:「帝王有命,吾何足以當之?」熊曰:「天命無常,百姓與能。詩云「天命靡常」,易曰「百姓與能」也。能者當之,王何疑焉!」述夢有人語之曰:「八ㄙ子系,十二為期。」說文云ㄙ音私。系音係,胡計反。覺,謂其妻曰:「雖貴而祚短,若何?」妻對曰:「朝聞道,夕死尚可,況十二乎!」會有龍出其府殿中,夜有光耀,述以為符瑞,因刻其掌,文曰「公孫帝」。建武元年四月,遂自立為天子,号成家。以起成都,故號成家。色尚白。建元曰龍興元年。以李熊為大司徒,以其弟光為大司馬,恢為大司空。改益州為司隷校尉,蜀郡為成都尹。漢以京師為司隷校尉部,置京兆尹;中興以洛陽為司隷校尉部,置河南尹。故述斆焉。

越巂任貴亦殺王莽大尹而據郡降。述遂使將軍侯丹開白水關,在漢陽西縣。梁州記曰「關城西南有白水關」也。北守南鄭;今梁州縣也,故城在今縣東北也。將軍任滿從閬中下江州,閬中、江州皆縣名,並屬巴郡。閬中,今隆州縣也。江州故城在渝州巴縣西。東據扞關。於是盡有益州之地。

自更始敗後,光武方事山東,未遑西伐。關中豪桀呂鮪等往往擁衆以萬數,莫知所屬,多徃歸述,時延岑據藍田,王歆據下邽,各稱將軍,擁兵。事見馮異傳。皆拜為將軍。遂大作營壘,陳車騎,肄習戰射,會聚兵甲數十萬人,積糧漢中,築宮南鄭。又造十層赤樓帛蘭船。蓋以帛飾其蘭檻也。多刻天下牧守印章,備置公卿百官。使將軍李育、程烏將數萬衆出陳倉,與呂鮪徇三輔。三年,征西將軍馮異擊鮪、育於陳倉,大敗之,鮪、育奔漢中。五年,延岑、田戎為漢兵所敗,皆亡入蜀。

岑字叔牙,南陽人。東觀記曰筑陽縣人。始起據漢中,又擁兵關西,關西所在破散,走至南陽,略有數縣。戎,汝南人。初起兵夷陵,轉冦郡縣,衆數萬人。岑、戎並與秦豐合,豐俱以女妻之。及豐敗,故二人皆降於述。述以岑為大司馬,封汝寧王,戎翼江王。六年,述遣戎與將軍任滿出江關,下臨沮、夷陵間,華陽國志曰:「巴楚相攻,故置江關。」在赤甲城,後移在江州南岸,對白帝城,故基在今夔州復縣南。臨沮,縣名,侯國,屬南郡,故城在今荊州當陽縣西北。夷陵,縣名,屬南郡,今硤州縣也,故城在今縣西北。招其故衆,因欲取荊州諸郡,竟不能剋。

是時,述廢銅錢,置鐵官錢,置鐵官以鑄錢。百姓貨幣不行。蜀中童謠言曰:「黃牛白腹,五銖當復。」好事者竊言王莽稱「黃」,述自號「白」,五銖錢,漢貨也,言天下當并還劉氏。述亦好為符命鬼神瑞應之事,妄引讖記。以為孔子作春秋,為赤制而斷十二公,尚書考靈耀曰:「孔子為赤制,故作春秋。」赤者,漢行也。言孔子作春秋斷十二公,象漢十二帝。明漢至平帝十二代,歷數盡也,據漢十一帝,言十二代者,并數呂后。一姓不得再受命。又引錄運法曰:「廢昌帝,立公孫。」括地象曰:「帝軒轅受命,公孫氏握。」錄運法、括地象並河圖名也。援神契曰:「西太守,乙卯金。」謂西方太守而乙絕卯金也。乙,軋也。述言西方太守能軋絕卯金也。五德之運,黃承赤而白繼黃,金據西方為白德,而代王氏,得其正序。又自言手文有竒,及得龍興之瑞。數移書中國,兾以惑動衆心。帝患之,乃與述書曰:「圖讖言『公孫』,即宣帝也。代漢者當塗高,君豈高之身邪?東觀記曰:「光武與述書曰:『承赤者,黃也;姓當塗,其名高也。』」乃復以掌文為瑞,王莽何足效乎!王莽詐以鐵契、石龜、文圭、玄印等為符瑞,言不足倣傚也。君非吾賊臣亂子,倉卒時人皆欲為君事耳,何足數也。數,責也。君日月已逝,妻子弱小,當早為定計,可以無憂。天下神器,不可力爭,老子云:「天下神器,不可為也。」宜留三思。」署曰「公孫皇帝」。述不荅。

明年,隗囂稱臣於述。述騎都尉平陵人荊邯見東方將平,兵且西向,說述曰:「兵者,帝王之大器,古今所不能廢也。左傳宋子罕曰:「天生五材,廢一不可,誰能去兵?聖人以興,亂人以廢,廢興存亡之術,皆兵之由也。」昔秦失其守,豪桀並起,漢祖無前人之迹,立錐之地,言漢祖起自布衣,無公劉、太王之業也。枚乘諫吳書曰:「舜無立錐之地以有天下。」起於行陣之中,躬自奮擊,兵破身困者數矣。然軍敗復合,創愈復戰。軍敗謂戰於睢水上,為楚所破,後得韓信軍,復大振也。創愈謂在於成皐閒,項羽射傷漢王胸,後復戰。何則?前死而成功,踰於却就於滅亡也。隗囂遭遇運會,割有雍州,兵強士附,威加山東。隴西、天水皆雍州之地,故言割有也。囂傳云「名震西州,流聞山東」,是威加也。遇更始政亂,復失天下,衆庶引領,四方瓦解。淮南子曰:「武王伐紂,左操黃鉞,右秉白旄而麾之,則瓦解而走。」囂不及此時推危乘勝,以争天命,而退欲為西伯之事,尊師章句,賔友處士,章句謂鄭興等也。處士謂方望等也。偃武息戈,卑辭事漢,喟然自以文王復出也。令漢帝釋關隴之憂,以囂居西,無東之意,故置之度外而不為憂。專精東伐,四分天下而有其三;使西州豪傑咸居心於山東,發間使,招攜貳,閒使謂來歙、馬援等也。攜貳謂王遵、鄭興、杜林、牛邯等相次而歸光武。則五分而有其四;若舉兵天水,必至沮潰,天水旣定,則九分而有其八。陛下以梁州之地,內奉萬乘,外給三軍,百姓愁困,不堪上命,將有王氏自潰之變。王氏即王莽也。臣之愚計,以為宜及天下之望未絕,豪傑尚可招誘,急以此時發國內精兵,令田戎據江陵,臨江南之會,倚巫山之固,巫山在今夔州巫山縣東也。築壘堅守,傳檄吳、楚,長沙以南必隨風而靡。令延岑出漢中,定三輔,天水、隴西拱手自服。如此,海內震搖,兾有大利。」述以問羣臣。博士吳柱曰:「昔武王伐殷,先觀兵孟津,八百諸侯不期同辭,然猶還師以待天命。未聞無左右之助,而欲出師千里之外,以廣封疆者也。」邯曰:「今東帝無尺土之柄,驅烏合之衆,鄒陽云:「周用烏集而王。」跨馬陷敵,所向輙平。不亟乘時與之分功,亟,急也。而坐談武王之說,是效隗囂欲為西伯也。」述然邯言,欲悉發北軍屯士及山東客兵,使延岑、田戎分出兩道,與漢中諸將合兵并埶。蜀人及其弟光以為不宜空國千里之外,決成敗於一舉,固争之,述乃止。延岑、田戎亦數請兵立功,終疑不聽。

述性苛細,察於小事。敢誅殺而不見大體,好改易郡縣官名。然少為郎,習漢家制度,出入法駕,法駕,屬車三十六乘,公卿不在鹵簿中,侍中驂乘,奉車都尉御。前驅九斿雲罕,鳳皇闟戟,皮軒。鑾旗旄騎,旄頭之騎也。陳置陛戟,然後輦出房闥。又立其兩子為王,食犍為、廣漢各數縣。羣臣多諫,以為成敗未可知,戎士暴露,而遽王皇子,示無大志,傷戰士心。述不聽。唯公孫氏得任事,由此大臣皆怨。

八年,帝使諸將攻隗囂,述遣李育將萬餘人救囂。囂敗,并沒其軍,蜀地聞之恐動。述懼,欲安衆心。成都郭外有秦時舊倉,述改名白帝倉,述以色尚白,故改之。自王莽以來常空。述即詐使人言白帝倉出穀如山陵,百姓空市里往觀之。述乃大會羣臣,問曰:「白帝倉竟出穀乎?」皆對言「無」。述曰:「訛言不可信,道隗王破者復如此矣。」俄而囂將王元降,述以為將軍。明年,使元與領軍環安拒河池,河池,今鳳州縣也。又遣田戎及大司徒任滿、南郡太守程汎將兵下江關,破威虜將軍馮駿等,拔巫及夷陵、夷道,夷道,縣名,屬南郡,故城在今硤州宜都縣西。因據荊門。荊門,山名也,在今硤州宜都縣西北,今猶有故城基趾在山上。

十一年,征南大將軍岑彭攻之,滿等大敗,述將王政斬滿首降于彭。田戎走保江州。江州,縣名,屬巴郡,故城今渝州巴縣。城邑皆開門降,彭遂長驅至武陽。武陽,縣名,故城在今眉州。帝乃與述書,陳言禍福,以明丹青之信。楊雄法言曰:「王者之言,炳若丹青。」述省書歎息,以示所親太常常少、光祿勳張隆。隆、少皆勸降。述曰:「廢興命也。豈有降天子哉!」左右莫敢復言。

中郎將來歙急攻王元、環安,安使刺客殺歙;述復令刺殺岑彭。十二年,述弟恢及子壻史興並為大司馬吳漢、輔威將軍臧宮所破,戰死。自是將帥恐懼,日夜離叛,述雖誅滅其家,猶不能禁。帝必欲降之,乃下詔喻述曰:「往年詔書比下,比,頻也。開示恩信,勿以來歙、岑彭受害自疑。今以時自詣,則家族完全;若迷惑不喻,委肉虎口,痛哉柰何!將帥疲倦,吏士思歸,不樂乆相屯守,詔書手記,不可數得,朕不食言。」述終無降意。

九月,吳漢又破斬其大司徒謝豐、執金吾袁吉,漢兵遂守成都。述謂延岑曰:「事當柰何?」岑曰:「男兒當死中求生,可坐窮乎!財物易聚耳,不宜有愛。」述乃悉散金帛,募敢死士五千餘人,以配岑於市橋,市橋即七星之一橋也。李膺益州記曰:「沖星橋,舊市橋也,在今成都縣西南四里。」偽建旗幟,幟,幡也。幟音昌忌反,又式志反。鳴鼓挑戰,而潛遣竒兵出吳漢軍後,襲擊破漢。漢墯水,緣馬尾得出。

十一月,臧宮軍至咸門。成都北面有二門,其西者名咸門。述視占書,云「虜死城下」,大喜,謂漢等當之。乃自將數萬人攻漢,使延岑拒宮。大戰,岑三合三勝。自旦及日中,軍士不得食,並疲,漢因令壯士突之,述兵大亂,被刺洞胷,墯馬。吳漢傳云:「護軍高午奔陣刺述,殺之。」左右輿入城。述以兵屬延岑,其夜死。明旦,岑降吳漢。乃夷述妻子,盡滅公孫氏,并族延岑。遂放兵大掠,焚述宮室。帝聞之怒,以譴漢。又讓漢副將劉尚曰:「城降三日,吏人從服,孩兒老母,口以萬數,一旦於兵縱火,聞之可為酸鼻!尚宗室子孫,甞更吏職,何忍行此?仰視天,俯視地,觀放麑啜羹,二者孰仁?韓子曰:「孟孫獵得麑,使秦西巴持之。其母隨而呼,秦西巴不忍而與其母。」戰國策曰:「樂羊為魏將而攻中山。其子在中山,中山君烹其子而遺之羹,樂羊啜之,盡一杯,而攻拔中山。」良失斬將弔人之義也!」良猶甚也。

初,常少、張隆勸述降,不從,並以憂死。帝下詔追贈少為太常,隆為光祿勳,以禮改葬之。其忠節志義之士,並蒙旌顯。謂李業、譙玄等,見獨行傳。程烏、李育以有才幹,皆擢用之。於是西土咸恱,莫不歸心焉。

論曰:昔趙佗自王番禺,趙佗,真定人,因漢初天下未定,自立為南越王。番禺,縣,屬南海郡,故城在今廣州西南。越志曰:「有番山、禺山,因以為名。」公孫亦竊帝蜀漢,推其無他功能,而至於後亡者,將以地邊處遠,非王化之所先乎?述雖為漢吏,無所馮資,徒以文俗自憙,遂能集其志計。道未足而意有餘,不能因隙立功,以會時變,方乃坐飾邊幅,邊幅猶有邊緣,以自矜持。以高深自安,昔吳起所以慙魏侯也。史記曰:「魏武侯浮西河而下,中流而顧曰:『美哉乎,河山之固,此魏之寶也。』吳起對曰:『在德不在險。』」及其謝臣屬,審廢興之命,與夫泥首銜玉者異日談也。干寶晉記曰:「吳王孫皓將其子瑾等,泥首面縛降王濬。」左傳曰:「許男面縛銜璧以見楚子。」璧,玉也。

贊曰:公孫習吏,隗王得士,漢命已還,二隅方跱。天數有違,違猶去也。江山難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