漢書
卷八十四 ‧ 翟方進傳第五十四翟方進字子威,汝南上蔡人也。家世微賤,至方進父翟公,好學,為郡文學。方進年十二三,失父孤學,給事太守府為小史,號遟頓不及事,師古曰:「頓讀曰鈍。」數為掾史所詈辱。方進自傷,迺從汝南蔡父相問己能所宜。師古曰:「言從何術藝可以自達。」蔡父大竒其形皃,謂曰:「小史有封侯骨,當以經術進,努力為諸生學問。」方進旣厭為小史,聞蔡父言,心喜,因病歸家,辭其後母,欲西至京師受經。母憐其幼,隨之長安,織屨以給方進讀,經博士受春秋。積十餘年,經學明習,徒衆日廣,諸儒稱之。以射策甲科為郎。二三歲,舉明經,遷議郎。
是時宿儒有清河胡常,師古曰:「宿,乆舊也。」與方進同經。常為先進,名譽出方進下,師古曰:「常宦學雖在前,而名譽不及方進。」心害其能,論議不右方進。師古曰:「毀短也。」方進知之,候伺常大都授時,師古曰:「都授,謂緫集諸生大講授也。」遣門下諸生至常所問大義疑難,因記其說。如是者乆之,常知方進之宗讓己,師古曰:「宗,尊也。」內不自得,其後居士大夫之閒未甞不稱述方進,遂相親友。
河平中,方進轉為博士。數年,遷朔方刺史,居官不煩苛,所察應條輙舉,甚有威名。再三奏事,師古曰:「刺史歲盡輒奏事京師也。」遷為丞相司直。從上甘泉,行馳道中,司隷校尉陳慶劾奏方進,沒入車馬。旣至甘泉宮,會殿中,慶與廷尉范延壽語,時慶有章劾,自道:「行事以贖論,師古曰:「當祭泰畤時,行事有闕失,罪合贖。」今尚書持我事來,當於此決。前我為尚書時,甞有所奏事,忽忘之,留月餘。」師古曰:「言此者,兾尚書忘己之事不奏。」方進於是舉劾慶曰:「案慶奉使刺舉大臣,故為尚書,知機事周密壹統,明主躬親不解。師古曰:「解讀曰懈。」慶有罪未伏誅,無恐懼心,豫自設不坐之比。師古曰:「比,例也,音必寐反。」又暴揚尚書事,言遟疾無所在,虧損聖德之聦明,奉詔不謹,皆不敬,師古曰:「旣自云不坐,又言遟疾無所在,此之二條於法皆為不敬。」臣謹以劾。」慶坐免官。
會北地浩商為義渠長所捕,亡,師古曰:「義渠,北地之縣也。商被縣長捕而逃亡。」長取其母,與豭豬連繫都亭下。師古曰:「以深辱之。豭,牡豕也,音家。」商兄弟會賔客,自稱司隷掾、長安縣尉,殺義渠長妻子六人,亡。丞相、御史請遣掾史與司隷校尉、部刺史并力逐捕,察無狀者,師古曰:「無狀,謂商及義渠長本狀之違曲也。」奏可。司隷校尉涓勳奏言:「春秋之義,王人微者序乎諸侯之上,尊王命也。臣幸得奉使,以督察公卿以下為職,師古曰:「督,視也。」今丞相宣請遣掾史,以宰士督察天子奉使命大夫,師古曰:「謂丞相掾史為宰士者,言其宰相之屬官,而位為士也。奉使命大夫,謂司隷也。」甚誖逆順之理。師古曰:「誖,乖也,音布內反。」宣本不師受經術,因事以立姦威。案浩商所犯,一家之禍耳,而宣欲專權作威,乃害于國,不可之大者。師古曰:「周書洪範云『臣之有作福作威,乃凶于乃國,害于厥躬』,故引之。」願下中朝特進列侯、將軍以下,正國法度。」議者以為丞相掾不宜移書督趣司隷。師古曰:「趣讀曰促。」會浩商捕得伏誅,家屬徙合浦。
故事,司隷校尉位在司直下,初除,謁兩府,師古曰:「丞相及御史也。」其有所會,居中二千石前,與司直並迎丞相、御史。初,方進新視事,而涓勳亦初拜為司隷,不肯謁丞相、御史大夫,後朝會相見,禮節又倨。師古曰:「倨,傲也。」方進陰察之,勳私過光祿勳辛慶忌,又出逢帝舅成都侯商道路,下車立,𩓣過迺就車。師古曰:「𩓣,待也。」於是方進舉奏其狀,因曰:「臣聞國家之興,尊尊而敬長,爵位上下之禮,王道綱紀。師古曰:「言王道綱紀以尊卑上下之禮為大也。」春秋之義,尊上公謂之宰,海內無不統焉。丞相進見聖主,御坐為起,在輿為下。師古曰:「漢舊儀云皇帝見丞相起,謁者贊稱曰『皇帝為丞相起』。起立乃坐。皇帝在道,丞相迎謁,謁者贊稱曰『皇帝為丞相下輿』。立乃升車。」羣臣宜皆承順聖化,以視四方。師古曰:「視讀曰示。」勳吏二千石,幸得奉使,不遵禮儀,輕謾宰相,賤易上卿,師古曰:「謾讀與慢同。易音弋豉反。」而又詘節失度,邪讇無常,師古曰:「讇,古諂字也。私過辛慶忌,見王商而下車,是邪諂也。」色厲內荏。應劭曰:「荏,屈橈也。」師古曰:「論語稱孔子曰:『色厲而內荏,譬諸小人,其猶穿窬之盜也與!』言外色莊厲而內懷荏弱,故方進引以為言。」墮國體,師古曰:「墮,毀也,音火規反。」亂朝廷之序,不宜處位。臣請下丞相免勳。」
時大中大夫平當給事中,奏言「方進國之司直,不自敕正以先羣下,前親犯令行馳道中,司隷慶平心舉劾,方進不自責悔而內挾私恨,伺記慶之從容語言,師古曰:「從音七容反。」以詆欺成罪。師古曰:「詆,毀也,音丁禮反。」後丞相宣以一不道賊,如淳曰:「律,殺不辜一家三人為不道。」請遣掾督趣司隷校尉,司隷校尉勳自奏暴於朝廷,今方進復舉奏勳。議者以為方進不以道德輔正丞相,苟阿助大臣,欲必勝立威,師古曰:「必勝,必取勝。」宜抑絕其原。勳素行公直,姦人所惡,可少寬假,使遂其功名。」上以方進所舉應科,不得用逆詐廢正法,師古曰:「逆詐者,謂以詐意逆猜人也。逆,迎也。論語曰子子不逆詐。」遂貶勳為昌陵令。方進旬歲閒免兩司隷,師古曰:「旬,遍也,滿也。旬歲猶言滿歲也,若十日之一周。」朝廷由是憚之。丞相宣甚器重焉,常誡掾史:「謹事司直,翟君必在相位,不乆。」
是時起昌陵,營作陵邑,貴戚近臣子弟賔客多辜榷為姦利者,師古曰:「榷,專也。辜榷者,言己自專之,它人取者輒有辜罪。」方進部掾史覆案,發大姦臧數千萬。上以為任公卿,師古曰:「任,堪也。」欲試以治民,徙方進為京兆尹,搏擊豪彊,京師畏之。時胡常為青州刺史,聞之,與方進書曰:「竊聞政令甚明,為京兆能,則恐有所不宜。」師古曰:「言當犯迕貴戚而見毀。」方進心知所謂,其後少弛威嚴。師古曰:「弛,解也。」
居官三歲,永始二年遷御史大夫。數月,會丞相薛宣坐廣漢盜賊羣起及太皇太后喪時三輔吏並徵發為姦,師古曰:「並音步浪反。」免為庶人。方進亦坐為京兆尹時奉喪事煩擾百姓,左遷執金吾。二十餘日,丞相官缺,羣臣多舉方進,上亦器其能,遂擢方進為丞相,封高陵侯,食邑千戶。身旣富貴,而後母尚在,方進內行脩飾,供養甚篤。師古曰:「飾,謹也。篤,厚也。」及後母終,旣葬三十六日,除服起視事,以為身備漢相,不敢踰國家之制。師古曰:「漢制自文帝遺詔之後,國家遵以為常。大功十五日,小功十四日,緦麻七日。方進自以大臣,故云不敢踰制。」為相公絜,請託不行郡國。師古曰:「言不以私事託於四方郡國。」持法刻深,舉奏牧守九卿,峻文深詆,師古曰:「詆,毀也,音丁禮反。」中傷者尤多。如陳咸、朱博、蕭育、逢信、孫閎之屬,皆京師世家,以材能少歷牧守列卿,知名當世,而方進特立後起,十餘年閒至宰相,據法以彈咸等,皆罷退之。
初咸最先進,自元帝初為御史中丞顯名朝廷矣。成帝初即位,擢為部刺史,歷楚國、北海、東郡太守。陽朔中,京兆尹王章譏切大臣,而薦琅邪太守馮野王可代大將軍王鳳輔政,東郡太守陳咸可御史大夫。是時方進甫從博士為刺史云。師古曰:「甫,始也。」後方進為京兆尹,咸從南陽太守入為少府,與方進厚善。先是逢信已從高弟郡守歷京兆、太僕為衛尉矣,官簿皆在方進之右。師古曰:「簿謂伐閱也。簿音主簿之簿。」及御史大夫缺,三人皆名卿,俱在選中,而方進得之。會丞相宣有事與方進相連,上使五二千石雜問丞相、御史,晉灼曰:「大臣獄重,故以秩二千石五人詰責之。」咸詰責方進,兾得其處,方進心恨。初大將軍鳳奏除陳湯為中郎,與從事。師古曰:「每有政事皆與謀之而行也。」鳳薨後,從弟車騎將軍音代鳳輔政,亦厚湯。逢信、陳咸皆與湯善,湯數稱之於鳳、音所。久之,音薨,鳳弟成都侯商復為大司馬衞將軍輔政。商素憎陳湯,白其罪過,下有司案驗,遂免湯,徙敦煌。時方進新為丞相,陳咸內懼不安,迺令小冠杜子夏往觀其意,微自解說。師古曰:「解說猶今言分疏。」子夏旣過方進,揣知其指,師古曰:「揣謂探求之,音初委反。」不敢發言。居亡何,師古曰:「無何猶言無幾,謂少時。」方進奏咸與逢信「邪枉貪汙,營私多欲。皆知陳湯姦佞傾覆,利口不軌,而親交賂遺,以求薦舉。後為少府,數饋遺湯。信、咸幸得備九卿,不思盡忠正身,內自知行辟亡功效,師古曰:「辟讀曰僻。」而官媚邪臣,欲以徼幸,苟得亡恥。孔子曰:『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!』師古曰:「論語載孔子之言也,謂鄙夫不可與事君也。與哉,與讀曰歟。」咸、信之謂也。過惡暴見,不宜處位,臣請免以示天下。」奏可。
後二歲餘,詔舉方正直言之士,紅陽侯立舉咸對策,拜為光祿大夫給事中。方進復奏:「咸前為九卿,坐為貪邪免,自知罪惡暴陳,依託紅陽侯立徼幸,有司莫敢舉奏。冒濁苟容,師古曰:「冒,貪蔽也。」不顧恥辱,不當蒙方正舉,備內朝臣。」并劾紅陽侯立選舉故不以實。有詔免咸,勿劾立。
後數年,皇太后姊子侍中衞尉定陵侯淳于長有罪,上以太后故,免官勿治罪。有司奏請遣長就國,長以金錢與立,立上封事為長求留曰:「陛下旣託文以皇太后故,蘇林曰:「託於詔文也。」誠不可更有它計。」師古曰:「言不宜遣長就國。」後長陰事發,遂下獄。方進劾立「懷姦邪,亂朝政,欲傾誤要主上,狡猾不道,請下獄。」上曰:「紅陽侯,朕之舅,不忍致法,遣就國。」於是方進復奏立黨友曰:「立素行積為不善,衆人所共知。邪臣自結,附託為黨,庶幾立與政事,師古曰:「與讀曰豫。」欲獲其利。今立斥逐就國,所交結尤著者,不宜備大臣,為郡守。案後將軍朱博、鉅鹿太守孫閎、故光祿大夫陳咸與立交通厚善,相與為腹心,有背公死黨之信,師古曰:「死黨,盡死力於朋黨也。」欲相攀援,死而後已;師古曰:「援,引也。已,止也。援音爰。」皆內有不仁之性,而外有隽材,過絕人倫,勇猛果敢,處事不疑,所居皆尚殘賊酷虐,苛刻慘毒以立威,而亡纖介愛利之風。師古曰:「愛利,謂仁愛而欲安利人也。」天下所共知,愚者猶惑。孔子曰:『人而不仁如禮何!人而不仁如樂何!』師古曰:「論語載孔子之言也。言用不仁之人,則禮樂廢壞。」言不仁之人,亡所施用;不仁而多材,國之患也。此三人皆內懷姦猾,國之所患,而深相與結,信於貴戚姦臣,此國家大憂,大臣所宜沒身而爭也。師古曰:「沒,盡也。」昔季孫行父有言曰:『見有善於君者愛之,若孝子之養父母也;見不善者誅之,若鷹鸇之逐鳥爵也。』師古曰:「事見左氏傳。行父,魯卿季文子也。鸇似鷂而小,今謂之鸇。鸇音之然反。」翅翼雖傷,不避也。貴戚彊黨之衆誠難犯,犯之,衆敵並怨,善惡相冒。師古曰:「冒,覆蔽也。」臣幸得備宰相,不敢不盡死。請免博、閎、咸歸故郡,以銷姦雄之黨,絕羣邪之望。」奏可。咸旣廢錮,復徙故郡,以憂死。
方進知能有餘,兼通文法吏事,以儒雅緣飭法律,號為通明相,天子甚器重之,奏事亡不當意,內求人主微指以固其位。初,定陵侯淳于長雖外戚,然以能謀議為九卿,新用事,方進獨與長交,稱薦之。及長坐大逆誅,諸所厚善皆坐長免,上以方進大臣,又素重之,為隱諱。方進內慙,上疏謝罪乞骸骨。上報曰:「定陵侯長已伏其辜,君雖交通,傳不云乎,朝過夕改,君子與之,師古曰:「與,許也。」君何疑焉?其專心壹意毋怠醫藥以自持。」方進迺起視事,條奏長所厚善京兆尹孫寶、右扶風蕭育,刺史二千石以上免二十餘人,其見任如此。
方進雖受穀梁,然好左氏傳、天文星歷,其左氏則國師劉歆,星歷則長安令田終術師也。如淳曰:「劉歆及田終術二人皆受學於方進。」厚李尋,以為議曹。為相九歲,綏和二年春熒惑守心,尋奏記言:「應變之權,君侯所自明。往者數白,三光垂象,變動見端,張晏曰:「九年之中而日三食,月朓側匿,星孛營室、東井,熒惑守心。」山川水泉,反理視患,張晏曰:「元延中,㟭山崩,壅江,江水不流。山地之鎮,宜固而崩。水逆流,反於常理,所以示人患也。」師古曰:「視讀曰示。」民人訛謠,斥事感名。如淳曰:「斥事,井水溢之事也。有言溢者,後果井溢。感名,『燕燕尾涏涏』是也。」三者旣效,可為寒心。今提揚眉,矢貫中,服虔曰:「提,攝提星也。揚眉,揚其芒角也。矢,枉矢也。」孟康曰:「綏和元年正月,枉矢從東南入北斗攝提與北斗杓建寅貫攝提中是也。」張晏曰:「矢一星。貫中者,謂正直弧中也。」狼奮角,弓且張,張晏曰:「狼,一星。奮角者,有芒角也。狼芒角則盜賊起。天弓九星不欲明,明猶張也,兵起之象。」金歷庫,土逆度,張晏曰:「庫二十星在軫南。金,太白也,歷武庫則兵起。土,鎮星也。逆度,逆行也。」輔湛沒,火守舍,張晏曰:「北斗第四星旁一小星曰輔,沈沒不見,則天下之兵銷。三十日為守舍,謂日月所經宿舍也。一曰火守舍,熒惑守心。」師古曰:「湛讀曰沈。」萬歲之期,近慎朝暮。師古曰:「萬歲之期,謂死也。慎朝暮者,言其事在朝夕。」上無惻怛濟世之功,下無推讓避賢之效,欲當大位,為具臣以全身,師古曰:「具謂,具位之臣,無功德也。」難矣!大責日加,安得但保斥逐之勠?師古曰:「言其事重,不但斥逐而已也。」闔府三百餘人,師古曰:「三百餘人,謂丞相之官屬也。」唯君侯擇其中,與盡節轉凶。」
方進憂之,不知所出。會郎賁麗善為星,師古曰:「賁,姓也。麗,名也。賁音肥。」言大臣宜當之,上迺召見方進。還歸,未及引決,上遂賜冊曰:「皇帝問丞相:君有孔子之慮,孟賁之勇,朕嘉與君同心一意,庶幾有成。惟君登位,於今十年,灾害並臻,民被飢餓,加以疾疫溺死,關門牡開,張晏曰:「元延元年,章門、函谷門牡自亡。」失國守備,盜賊黨輩。師古曰:「黨衆多。」吏民殘賊,毆殺良民,師古曰:「毆,擊也,音一口反。」斷獄歲歲多前。上書言事,交錯道路,懷姦朋黨,相為隱蔽,皆亡忠慮,羣下兇兇,更相嫉妬,師古曰:「更音工衡反。」其咎安在?觀君之治,無欲輔朕富民便安元元之念。閒者郡國穀雖頗孰,師古曰:「閒謂近者以來也。」百姓不足者尚衆,前去城郭,未能盡還,夙夜未甞忘焉。朕惟往時之用,與今一也,師古曰:「謂財用也。」百僚用度各有數。君不量多少,一聽羣下言,用度不足,奏請一切增賦,稅城郭堧及園田,過更,筭馬牛羊,張晏曰:「一切,權時也。堧,城郭旁地。園田入多,益其稅也。百人為卒,取一人所贍常為之月用二千,使人直之,謂之過更。又牛馬羊頭數出稅,筭千輸二十也。」師古曰:「堧音人緣反,解在食貨志。」增益鹽鐵,變更無常。朕旣不明,隨奏許可,後議者以為不便,制詔下君,君云賣酒醪。後請止,未盡月復奏議令賣酒醪。朕誠怪君,何持容容之計,師古曰:「容容,隨衆上下也。」無忠固意,將何以輔朕帥道羣下?而欲久蒙顯尊之位,師古曰:「蒙,冒也。」豈不難哉!傳曰:『高而不危,所以長守貴也。』師古曰:「孝經之言也。」欲退君位,尚未忍。君其孰念詳計,塞絕姦原,憂國如家,務便百姓以輔朕。朕旣已改,君其自思,強食慎職。使尚書令賜君上尊酒十石,養牛一,君審處焉。」如淳曰:「漢儀注有天地大變,天下大過,皇帝使侍中持節乘四白馬,賜上尊酒十斛,牛一頭,策告殃咎。使者去半道,丞相即上病。使者還,未白事,尚書以丞相不起病聞。」
方進即日自殺。上祕之,遣九卿冊贈以丞相高陵侯印綬,賜乘輿祕器,少府供張,柱檻皆衣素。師古曰:「柱,屋柱也。檻,軒前闌版也。皆以白素衣之。」天子親臨弔者數至,禮賜異於它相故事。師古曰:「漢舊儀云丞相有疾,皇帝法駕親至問疾,從西門入。即薨,移居第中,車駕往弔,贈棺、棺斂具,賜錢、葬地。葬日,公卿已下會葬焉。」謚曰恭侯。長子宣嗣。
宣字大伯,亦明經篤行,君子人也。及方進在,為關都尉、南郡太守。師古曰:「言方進未死之時宣已為此官。」
少子曰義。義字文仲,少以父任為郎,稍遷諸曹,年二十出為南陽都尉。宛令劉立與曲陽侯為婚,又素著名州郡,輕義年少。義行太守事,行縣至宛,師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其下並同。」丞相史在傳舍。立持酒肴謁丞相史,對飲未訖,會義亦往,外吏白都尉方至,立語言自若。師古曰:「自若,言如故。」須臾義至,內謁徑入,師古曰:「內謁,猶今之通名也。」立迺走下。義旣還,大怒,陽以它事召立至,以主守盜十金,賊殺不辜,部掾夏恢等收縛立,傳送鄧獄。師古曰:「部分其掾而遣之。鄧亦南陽之縣。」恢亦以宛大縣,恐見篡奪,白義可因隨後行縣送鄧。師古曰:「因太守行縣,以立自隨,即送鄧之獄。」義曰:「欲令都尉自送,則如勿收邪!」師古曰:「言若都尉自送至獄,不如本不收治。」載環宛市迺送,師古曰:「環,繞也,音下串反。」吏民不敢動,威震南陽。
立家輕騎馳從武關入語曲陽侯,曲陽侯白成帝,帝以問丞相。方進遣吏敕義出宛令。宛令已出,吏還白狀。方進曰:「小兒未知為吏也,其意以為入獄當輙死矣。」師古曰:「謂其不知立有所恃挾以自免脫。」
後義坐法免,起家而為弘農太守,遷河內太守,青州牧。所居著名,有父風烈。徙為東郡太守。
數歲,平帝崩,王莽居攝,義心惡之,乃謂姊子上蔡陳豐曰:「新都侯攝天子位,號令天下,故擇宗室幼稚者以為孺子,依託周公輔成王之義,且以觀望,師古曰:「言漸試天下人心。」必代漢家,其漸可見。方今宗室衰弱,外無彊蕃,天下傾首服從,莫能亢扞國難。吾幸得備宰相子,身守大郡,父子受漢厚恩,義當為國討賊,以安社稷。欲舉兵西誅不當攝者,選宗室子孫輔而立之。設令時命不成,死國埋名,師古曰:「埋名,謂身埋而名立。」猶可以不慙於先帝。今欲發之,乃肯從我乎?」師古曰:「乃,汝也。」豐年十八,勇壯,許諾。
義遂與東郡都尉劉宇、嚴鄉侯劉信、信弟武平侯劉璜結謀。及東郡王孫慶素有勇略,以明兵法,徵在京師,義迺詐移書以重罪傳逮慶。師古曰:「追赴獄也。」於是以九月都試日斬觀令,如淳曰:「太守、都尉、令長、丞尉會都試,課殿最也。」文穎曰:「觀,縣名。」師古曰:「音工喚反。」因勒其車騎材官士,募郡中勇敢,部署將帥。嚴鄉侯信者,東平王雲子也。雲誅死,信兄開明嗣為王,薨,無子,而信子匡復立為王,故義舉兵并東平,立信為天子。義自號大司馬柱天大將軍,以東平王傅蘇隆為丞相,中尉皐丹為御史大夫,移檄郡國,言莽鴆殺孝平皇帝,矯攝尊號,今天子已立,共行天罰。師古曰:「共讀曰恭。」郡國皆震,比至山陽,師古曰:「比音必寐反。」衆十餘萬。
莽聞之,大懼,迺拜其黨親輕車將軍成武侯孫建為奮武將軍,光祿勳成都侯王邑為虎牙將軍,明義侯王駿為彊弩將軍,春王城門校尉王況為震威將軍,師古曰:「春王,長安城東出北頭第一門也。本名宣平門,莽更改焉。」宗伯忠孝侯劉宏為奮衝將軍,中少府建威侯王昌為中堅將軍,中郎將震羌侯竇兄為奮威將軍,師古曰:「兄讀曰況。」凡七人,自擇除關西人為校尉軍吏,將關東甲卒,發奔命以擊義焉。復以太僕武讓為積弩將軍屯函谷關,將作大匠蒙鄉侯逯並為橫壄將軍屯武關,師古曰:「逯,姓也。並,名也。逯音祿,又音鹿。今東郡有逯姓,二音並行。書本逯字或作逮。今河朔有逮姓,自呼音徒戴反,其義兩通。」羲和紅休侯劉歆為揚武將軍屯宛,太保後丞丞陽侯甄邯為大將軍屯霸上,師古曰:「丞陽侯音烝。」常鄉侯王惲為車騎將軍屯平樂館,騎都尉王晏為建威將軍屯城北,城門校尉趙恢為城門將軍,皆勒兵自備。
莽日抱孺子會羣臣而稱曰:「昔成王幼,周公攝政,而管蔡挾祿父以畔,師古曰:「祿父,紂子也。父讀曰甫。」今翟義亦挾劉信而作亂。自古大聖猶懼此,況臣莽之斗筲!」師古曰:「斗筲,自喻材器小也,解在公孫劉田傳。」羣臣皆曰:「不遭此變,不章聖德。」莽於是依周書作大誥,師古曰:「武王崩,周公相成王而三監、淮夷叛,周公作大誥。莽自比周公,故依放其事。」曰:
惟居攝二年十月甲子,攝皇帝若曰:大誥道諸侯王三公列侯于汝卿大夫元士御事。應劭曰:「言以大道告於諸侯以下也。御事,主事也。」不弔,天降喪于趙、傅、丁、董。應劭曰:「趙飛燕、傅太后、丁太后、董賢也。」師古曰:「不弔,言不為天所弔閔。降,下也。」洪惟我幼沖孺子,當承繼嗣無疆大歷服事,師古曰:「洪,大也。惟,思也。沖,稚也。大思幼稚孺子,當承繼漢家無竟之歷,服行政事。」予未遭其明悊能道民於安,況其能往知天命!師古曰:「予,莽自稱也。言不遭遇明智之人以自輔佐,而道百姓於安,蓋為謙辭也。道讀曰導。」熙!師古曰:「熙,嘆辭。」我念孺子,若涉淵水,予惟往求朕所濟度奔走,師古曰:「言我當求所以濟度之,故奔走盡力,不憚勤勞。」以傅近奉承高皇帝所受命,師古曰:「傅讀曰附。近音其靳反。」予豈敢自比於前人乎!師古曰:「前人謂周公。」天降威明,師古曰:「威明猶言明威也。遺音弋季反。」用寧帝室,遺我居攝寶龜。太皇太后以丹石之符,迺紹天明意,師古曰:「紹,承也。」詔予即命居攝踐祚,如周公故事。
反虜故東郡太守翟義擅興師動衆,曰「有大難于西土,西土人亦不靖。」師古曰:「曰者,述翟義之言云爾也。西土謂京師也,言在東郡之西也。」於是動嚴鄉侯信,誕敢犯祖亂宗之序。師古曰:「誕,大也。」天降威遺我寶龜,固知我國有呰灾,使民不安,師古曰:「呰,病也。言天所以降威遺龜者,知國有災病,義、信當反,天下不安之故也。呰讀與疵同。」是天反復右我漢國也。師古曰:「復音扶目反。右讀曰祐。」粵其聞日,孟康曰:「翟義反書上聞日也。」師古曰:「粵,發語辭也。」宗室之儁有四百人,孟康曰:「諸劉見在者。」民獻儀九萬夫,孟康曰:「民之表儀,謂賢者。」予敬以終於此謀繼嗣圖功。師古曰:「我用此宗室之俊及獻儀者共謀圖國事,終成其功。」我有大事,休,予卜并吉,師古曰:「大事,戎事也。言人謀旣從,卜又并吉,是為美也。」故我出大將告郡太守諸侯相令長曰:「予得吉卜,予惟以汝于伐東郡嚴鄉逋播臣。」師古曰:「逋,亡也。播,散也。」尒國君或者無不反曰:「難大,民亦不靜,亦惟在帝宮諸侯宗室,於小子族父,敬不可征。」師古曰:「言爾等國君或有言曰,禍難旣大,衆庶不安,又劉信國之宗室,於孺子為族父,當加禮敬,不可征討。」帝不違卜,師古曰:「卜旣得吉,天命不違。」故予為沖人長思厥難曰:「烏虖!義、信所犯,誠動鰥寡,哀哉!」師古曰:「無妻無夫之人亦同受其害,故可哀哉。」予遭天役遺,大解難於予身,以為孺子,不身自卹。師古曰:「言天以漢家役事遺我,而令身解其難,故我征伐以為孺子除亂,非自憂己身也。」
予義彼國君泉陵侯上書曰:應劭曰:「泉陵侯,劉慶也。上書令莽行天子事。」「成王幼弱,周公踐天子位以治天下,六年,朝諸侯於明堂,制禮樂,班度量,師古曰:「班謂布行也。」而天下大服。太皇太后承順天心,成居攝之義。皇太子為孝平皇帝子,師古曰:「皇太子即謂孺子。」年在繈褓,宜且為子,知為人子道,令皇太后得加慈母恩。畜養成就,加元服,然後復子明辟。」師古曰:「辟,君也。以明君之事還孺子。」
熙!師古曰:「重歎而言。」為我孺子之故,予惟趙、傅、丁、董之亂,遏絕繼嗣,變剥適庶,危亂漢朝,以成三𨸷,晉灼曰:「古厄字。」服虔曰:「厄,會也,謂三七二百一十歲。」師古曰:「適讀曰嫡。」隊極厥命。師古曰:「隊,隕也。極,盡也。」烏虖!害其可不旅力同心戒之哉!師古曰:「害讀曰曷。曷,何也。旅,陳也。」予不敢僭上帝命。師古曰:「僭,不信也。言順天命而征討。」天休于安帝室,興我漢國,惟卜用克綏受茲命。師古曰:「言天美於興復漢國,故我惟用卜吉,能安受此命。」今天其相民,況亦惟卜用!師古曰:「言天道當思助人,況更用卜,吉可知矣。」
太皇太后肈有元城沙鹿之右,張晏曰:「沙鹿在元城縣。春秋時沙鹿崩,王莽以為元后之祥,語在元后傳。」師古曰:「右讀曰祐。」陰精女主聖明之祥,李竒曰:「李親懷元后,夢月入懷,陰精女主之祥。」配元生成,以興我天下之符,遂獲西王母之應,孟康曰:「民傳祀西王母之應也。」神靈之徵,師古曰:「徵,證也。」以祐我帝室,以安我大宗,以紹我後嗣,以繼我漢功。厥害適統不宗元緒者,辟不違親,辜不避戚。師古曰:「其有害國之正統,不尊大緒者,當速加刑辟,不避親戚。適讀曰嫡。」夫豈不愛?亦惟帝室。師古曰:「非不愛此人,但為帝室不得止。」是以廣立王侯,並建曾玄,俾屏我京師,師古曰:「屏謂蔽捍其難也。」綏撫宇內;傅徵儒生,講道于廷,論序乖繆,制禮作樂,同律度量,混壹風俗;師古曰:「混亦同也,音胡本反。」正天地之位,昭郊宗之禮,定五畤廟祧,咸秩亡文;孟康曰:「諸廢祀無文籍皆祭之。」建靈臺,立明堂,設辟雍,張太學,尊中宗、高宗之號。服虔曰:「宣帝、元帝也。」昔我高宗崇德建武,克綏西域,以受白虎威勝之瑞,應劭曰:「元帝誅滅郅支單于,懷輯西域,時有獻白虎者,所以威遠勝猛也。」天地判合,乾坤序德。師古曰:「言元帝旣有威德,太后又兆符應,則是天地乾坤夫妻之義相配合也。判之言片也。」太皇太后臨政,有龜龍麟鳳之應,五德嘉符,相因而備。河圖雒書遠自昆侖,出於重壄。師古曰:「昆侖河所出,重野洛所出,皆有圖書,故本言之。壄,古野字。」古讖著言,肆今享實。師古曰:「肆,故也。言有其讖,故今當其實。」此迺皇天上帝所以安我帝室,俾我成就洪烈也。師古曰:「洪,大也。烈,業也。」烏虖!天明威輔漢始而大大矣。師古曰:「言因此難更以強大。」爾有惟舊人泉陵侯之言,爾不克遠省,爾豈知太皇太后若此勤哉!師古曰:「言爾當思乆舊之人泉陵侯所言,爾不克遠省識古事,豈知太后之勤乎?」
天毖勞我成功所,孟康曰:「天慎勞我國家成功之所在。」予不敢不極卒安皇帝之所圖事。師古曰:「卒,終也。言我不敢不終祖宗之業,安帝室所謀之事。」肆予告我諸侯王公列侯卿大夫元士御事:師古曰:「肆,陳也,陳其理而告之。」天輔誠辭,師古曰:「言有至誠之辭則為天所輔。」天其累我以民,予害敢不於祖宗安人圖功所終?師古曰:「累,託也。言天以百姓託我,我曷敢不謀終祖宗安人之功也。累音力瑞反。害讀曰曷。下皆類此。」天亦惟勞我民,若有疾,予害敢不於祖宗所受休輔?師古曰:「言天欲撫勞我衆,衆若有疾苦,我曷敢不順祖宗之意,休息而輔助之。勞,來到反。」予聞孝子善繼人之意,忠臣善成人之事。予思若考作室,厥子堂而構之;師古曰:「父有作室之意,則子當築堂而構棼橑以成之。」厥父菑,厥子播而穫之。師古曰:「父菑耕其田,子當布種而收穫之。反土為菑。一曰田一歲曰菑。」予害敢不於身撫祖宗之所受大命?師古曰:「作室農人猶不棄其本業,我於今日不得有避而不征討叛逆也。」若祖宗迺有效湯武伐厥子,民長其勸弗救。師古曰:「譬有人來伐其子,而長養彼心,反勸助之,弗救其子者,正以子惡故也。言湯武疾惡,其心亦然,今所征討不得避親,當以公義。」烏虖肆哉!師古曰:「肆,陳也,勸令陳力。」諸侯王公列侯卿大夫元士御事,其勉助國道明!師古曰:「道,由也。言當由於明智之事,以助國也。」亦惟宗室之俊,民之表儀,迪知上帝命。師古曰:「迪亦道也,言當遵道而知天命。」粵天輔誠,爾不得易定!師古曰:「粵,辭也。天道輔誠,爾不得改易天之定命。」況今天降定于漢國,惟大囏人翟義、劉信大逆,欲相伐于厥室,豈亦知命之不易乎?師古曰:「言義、信不知天命不可改易,乃大為艱難以干國紀,是自相謀誅伐其室也。囏,古艱字。」予永念曰天惟喪翟義、劉信,若嗇夫,予害敢不終予畮?師古曰:「嗇夫治田,志除草穢。天之欲喪義、信,事亦如之。我當順天以終竟田畮之事。」天亦惟休于祖宗,予害其極卜,害敢不于從?師古曰:「言天美祖宗之事,我何其極卜法,敢不往從,言必從也。」率寧人有旨疆土,況今卜并吉!師古曰:「言循祖宗之業,務在安人而美疆土,況今卜并吉乎!言不可不從也。」故予大以爾東征,命不僭差,師古曰:「言必信之矣。」卜陳惟若此。師古曰:「卜兆陳列惟如此。」
迺遣大夫桓譚等班行諭告當反位孺子之意。還,封譚為明告里附城。師古曰:「明告者,以其出使能明告諭於外也。附城,云如古附庸也。」
諸將東至陳留菑,孟康曰:「菑,故戴國,在梁,後屬陳留,今曰考城。」與義會戰,破之,斬劉璜首。莽大喜,復下詔曰:「太皇太后遭家不造,國統三絕,師古曰:「謂成帝、哀帝、平帝皆無子矣。」絕輒復續,恩莫厚焉,信莫立焉。孝平皇帝短命蚤崩,師古曰:「蚤,古早字。」幼嗣孺沖,詔予居攝。予承明詔,奉社稷之任,持大宗之重,養六尺之託,受天下之寄,戰戰兢兢,不敢安息。伏念太皇太后惟經蓺分析,師古曰:「惟,思也。」王道離散,漢家制作之業獨未成就,故博徵儒士,大興典制,備物致用,立功成器,以為天下利。王道粲然,基業旣著,千載之廢,百世之遺,於今迺成,道德庶幾於唐虞,功烈比齊於殷周。師古曰:「烈,業也。」今翟義、劉信等謀反大逆,流言惑衆,欲以篡位,賊害我孺子,罪深於管蔡,惡甚於禽獸。信父故東平王雲,不孝不謹,親毒殺其父思王,名曰鉅鼠,師古曰:「鉅,大也。莽誣雲呼其父曰鉅鼠也。」後雲竟坐大逆誅死。義父故丞相方進,險詖陰賊,師古曰:「詖,佞也,音彼義反。」兄宣靜言令色,外巧內嫉,師古曰:「靜,安也。令,善也。言其陽為安靜之言,外有善色,而實嫉害也。」所殺鄉邑汝南者數十人。今積惡二家,迷惑相得,此時命當殄,天所滅也。義始發兵,上書言宇、信等與東平相輔謀反,師古曰:「輔者,東平王相之名也。」執捕械繫,欲以威民,先自相被以反逆大惡,師古曰:「被,加也,音皮義反。」轉相捕械,此其破殄之明證也。已捕斬斷信二子糓鄉侯章、德廣侯鮪,義母練、兄宣、親屬二十四人皆磔暴于長安都巿四通之衢。當其斬時,觀者重疊,師古曰:「言人多而聚積。」天氣和清,可謂當矣。命遣大將軍共行皇天之罰,師古曰:「共讀曰恭。」討海內之讎,功效著焉,予甚嘉之。司馬法不云乎?『賞不踰時。』欲民速覩為善之利也。今先封車騎都尉孫賢等五十五人皆為列侯,戶邑之數別下。遣使者持黃金印、赤韍縌、朱輪車,即軍中拜授。」服虔曰:「縌即今之綬也。」師古曰:「韍,所以繫印也。縌者,系也,謂逆受之也。即,就也。韍音弗。縌音逆。」因大赦天下。
於是吏士精銳遂攻圍義於圉城,破之,義與劉信弃軍庸亡。孟康曰:「謂挺身逃亡,如奴庸也。」至固始界中捕得義,尸磔陳都巿。卒不得信。
初,三輔聞翟義起,自茂陵以西至汧二十三縣盜賊並發,趙明、霍鴻等自稱將軍,攻燒官寺,殺右輔都尉及斄令,師古曰:「斄讀曰邰。」劫略吏民,衆十餘萬,火見未央宮前殿。莽晝夜抱孺子禱宗廟。復拜衞尉王級為虎賁將軍,大鴻臚望鄉侯閻遷為折衝將軍,與甄邯、王晏西擊趙明等。正月,虎牙將軍王邑等自關東還,便引兵西。彊弩將軍王駿以無功免,揚武將軍劉歆歸故官。復以邑弟侍中王竒為揚武將軍,城門將軍趙恢為彊弩將軍,中郎將李棽為厭難將軍,師古曰:「棽音所林反。」復將兵西。二月,明等殄滅,諸縣悉平,還師振旅。莽乃置酒白虎殿,勞饗將帥,大封拜。先是益州蠻夷及金城塞外羌反畔,時州郡擊破之。莽迺并錄,以小大為差,封侯伯子男凡三百九十五人,曰「皆以奮怒,東指西擊,羌寇蠻盜,反虜逆賊,不得旋踵,應時殄滅,天下咸服」之功封云。莽於是自謂大得天人之助,至其年十二月,遂即真矣。
初,義所收宛令劉立聞義舉兵,上書願備軍吏為國討賊,內報私怨。莽擢立為陳留太守,封明德侯。
始,義兄宣居長安,先義未發,家數有怪,師古曰:「言義未發兵之前。」夜聞哭聲,聽之不知所在。宣敎授諸生滿堂,有狗從外入,齧其中庭群鴈數十,比驚救之,師古曰:「比音必寐反。」已皆斷頭。狗走出門,求不知處。宣大惡之,謂後母曰:「東郡太守文仲素俶儻,師古曰:「俶音土歷反。」今數有惡怪,恐有妄為而大禍至也。大夫人可歸,為弃去宣家者以避害。」師古曰:「言歸其本族,自絕於翟氏。」母不肯去,後數月敗。
莽盡壞義第宅,汙池之。師古曰:「汙,停水也,音烏。」發父方進及先祖冢在汝南者,燒其棺柩,夷滅三族,誅及種嗣,至皆同坑,以棘五毒并葬之。如淳曰:「野葛、狼毒之屬也。」而下詔曰:「蓋聞古者伐不敬,取其䲔鯢築武軍,封以為大戮,於是乎有京觀以懲淫慝。師古曰:「此左傳載楚莊王之辭也。䲔鯢,大魚為害者也。以此比敵人之勇桀者。京,高丘也。觀謂如闕形也。懲,創乂也。慝,惡也。䲔,古鯨字,音其京反。鯢音五奚反。觀音工喚反。」迺者反虜劉信、翟義誖逆作亂于東,而芒竹羣盜趙明、霍鴻造逆西土,師古曰:「芒竹在盩厔南界,芒水之曲而多竹林也,即今司竹園是其地矣。芒音亡。」遣武將征討,咸伏其辜。惟信、義等始發自濮陽,結姦無鹽,殄滅於圉。趙明依阻槐里環隄,師古曰:「槐里縣界其中有環曲之隄,而明依之以自固也。」霍鴻負倚盩厔芒竹,師古曰:「負,恃也。倚音於綺反。」咸用破碎,亡有餘類。其取反虜逆賊之䲔鯢,聚之通路之旁,濮陽、無鹽、圉、槐里、盩厔凡五所,各方六丈,高六尺,築為武軍,封以為大戮,薦樹之棘。師古曰:「薦讀曰荐。荐,重也,聚也。」建表木,師古曰:「表者,所以標明也。」高丈六尺。書曰『反虜逆賊䲔鯢』,在所長吏常以秋循行,師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勿令壞敗,以懲淫慝焉。」
初,汝南舊有鴻隙大陂,郡以為饒,師古曰:「鴻隙,陂名,藉其溉灌及魚鼈萑蒲之利,以多財用。」成帝時,關東數水,陂溢為害。方進為相,與御史大夫孔光共遣掾行視,師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以為決去陂水,其地肥美,省隄防費而無水憂,遂奏罷之。及翟氏滅,鄉里歸惡,言方進請陂下良田不得而奏罷陂云。王莽時常枯旱,郡中追怨方進,童謠曰:「壞陂誰?翟子威。飯我豆食羹芋魁。師古曰:「言田無溉灌,不生秔稻,又無黍稷,但有豆及芋也。豆食者,豆為飯也。羹芋魁者,以芋根為羹也。飯音扶晚反。食音飤。」反乎覆,陂當復。師古曰:「事之反覆無常,言禍兮福所倚。」誰云者?兩黃鵠。」師古曰:「託言有神來告之。」
司徒掾班彪曰:「丞相方進以孤童攜老母,羈旅入京師,身為儒宗,致位宰相,盛矣。當莽之起,蓋乘天威,雖有賁育,奚益於敵?師古曰:「賁謂孟賁,育謂夏育,皆古之勇士。言得之無益,不能敵莽也。賁音奔。」義不量力,懷忠憤發,以隕其宗,悲夫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