漢書
   卷七十一 ‧ 雋疏于薛平彭傳第四十一

雋不疑字曼倩,勃海人也。師古曰:「雋音字袞反,又辭袞反。」治春秋,為郡文學,進退必以禮,名聞州郡。

武帝末,郡國盜賊群起,暴勝之為直指使者,衣繡衣,持斧,逐捕盜賊,督課郡國,師古曰:「督謂察視之。」東至海,以軍興誅不從命者,師古曰:「有所追捕及行誅罰,皆依興軍之制。」威振州郡。勝之素聞不疑賢,至勃海,遣吏請與相見。不疑冠進賢冠,帶櫑具劔,應劭曰:「櫑具,木摽首之劔,櫑落壯大也。」晉灼曰:「古長劔首以玉作井鹿盧形,上刻木作山形,如蓮花初生未敷時。今大劔木首,其狀似此。」師古曰:「晉說是也。櫑音磊。摽音匹遙反。」佩環玦,師古曰:「環,玉環也。玦即玉佩之玦也。帶環而又著玉佩也。禮記曰『孔子佩象環』也。」襃衣博帶,師古曰:「襃,大裾也。言著襃大之衣,廣博之帶也。而說者乃以為朝服垂襃之衣,非也。」盛服至門上謁。師古曰:「上謁,若今通名也。」門下欲使解劔,不疑曰:「劔者君子武備,所以衞身,不可解。請退。」吏白勝之。勝之開閤延請,望見不疑容貌尊嚴,衣冠甚偉,勝之躧履起迎。文穎曰:「躧音麗。」師古曰:「履不著跟曰躧。躧謂納履未正,曳之而行,言其遽也。躧音山爾反。」登堂坐定,不疑據地曰:「竊伏海瀕,聞暴公子舊矣,師古曰:「瀕,崖也。公子,勝之字也。舊,乆也。瀕音頻,又音賔。」今乃承顏接辭。凡為吏,太剛則折,太柔則廢,威行施之以恩,然後樹功揚名,師古曰:「樹,立也。」永終天祿。」勝之知不疑非庸人,師古曰:「庸,常也。」敬納其戒,深接以禮意,問當世所施行。門下諸從事皆州郡選吏,師古曰:「選州郡吏之最者乃得為從事。」側聽不疑,莫不驚駭。至昬夜,罷去。勝之遂表薦不疑,徵詣公車,拜為青州刺史。

久之,武帝崩,昭帝即位,而齊孝王孫劉澤交結郡國豪傑謀反,欲先殺青州刺史。不疑發覺,收捕,皆伏其辜。擢為京兆尹,賜錢百萬。京師吏民敬其威信。每行縣錄囚徒還,師古曰:「省錄之,知其情狀有冤滯與不也。今云慮囚,本錄聲之去者耳,音力具反。而近俗不曉其意,訛其文遂為思慮之慮,失其源矣。行音下更反。」其母輒問不疑:「有所平反,活幾何人?」如淳曰:「反音幡。幡,奏使從輕也。」師古曰:「幾音居起反。」即不疑多有所平反,母喜笑,為飲食語言異於他時;或亡所出,母怒,為之不食。故不疑為吏,嚴而不殘。

始元五年,有一男子乘黃犢車,建黃旐,師古曰:「旐,旌旗之屬,畫龜蛇曰旐。」衣黃襜褕,著黃冒,師古曰:「襜褕,直裾襌衣。襜音昌瞻反。褕音踰。冒所以覆冒其首,即今之下裙冒也。」詣北闕,自謂衞太子。師古曰:「戾太子。」公車以聞,師古曰:「公車,主受章奏者。」詔使公卿將軍中二千石雜識視。師古曰:「雜,共也。有素識之者,令視知其是非也。」長安中吏民聚觀者數萬人。右將軍勒兵闕下,以備非常。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至者立,莫敢發言。京兆尹不疑後到,叱從吏收縛。或曰:「是非未可知,且安之。」師古曰:「安猶徐也。」不疑曰:「諸君何患於衞太子!昔蒯聵違命出奔,輒距而不納,春秋是之。師古曰:「蒯聵,衞靈公太子。輒,蒯聵子也。蒯聵得罪於靈公而出奔晉。及靈公卒,使輒嗣位,而晉趙鞅納蒯聵於戚,欲求入衞。魯哀公三年春,齊國夏、衞石曼姑帥師圍戚。公羊傳曰:『曼姑受命於靈公而立輒,曼姑之義固可以距蒯聵也。輒之義可以立乎?曰可。柰何不以父命辭王父命也。』」衞太子得罪先帝,亡不即死,今來自詣,此罪人也。」遂送詔獄。

天子與大將軍霍光聞而嘉之,曰:「公卿大臣當用經術明於大誼。」繇是名聲重於朝廷,師古曰:「繇讀與由同。」在位者皆自以不及也。大將軍光欲以女妻之,不疑固辭,不肯當。乆之,以病免,終於家。京師紀之。

後趙廣漢為京兆尹,言「我禁姦止邪,行於吏民,至於朝廷事,不及不疑遠甚。」廷尉驗治何人,竟得姦詐。師古曰:「凡不知姓名及所從來者,皆曰何人。他皆類此。」本夏陽人,姓成名方遂,居湖,師古曰:「湖,縣名。」以卜筮為事。有故太子舍人甞從方遂卜,謂曰:「子狀貌甚似衞太子。」方遂心利其言,幾得以富貴,師古曰:「幾讀曰兾。」即詐自稱詣闕。廷尉逮召鄉里識知者張宗祿等,方遂坐誣罔不道,要斬東巿。一云姓張名延年。師古曰:「故昭紀謂之張延年。」

疏廣字仲翁,東海蘭陵人也。少好學,明春秋,家居敎授,學者自遠方至。徵為博士太中大夫。地節三年,立皇太子,選丙吉為太傅,廣為少傅。數月,吉遷御史大夫,廣徙為太傅,廣兄子受字公子,亦以賢良舉為太子家令。受好禮恭謹,敏而有辭。師古曰:「敏謂所見捷利。」宣帝幸太子宮,受迎謁應對,及置酒宴,奉觴上壽,辭禮閑雅,上甚讙說。師古曰:「說讀曰悅。」頃之,拜受為少傅。

太子外祖父特進平恩侯許伯以為太子少,白使其弟中郎將舜監護太子家。上以問廣,廣對曰:「太子國儲副君,師友必於天下英俊,不宜獨親外家許氏。且太子自有太傅少傅,官屬已備,今復使舜護太子家,視陋,非所以廣太子德於天下也。」師古曰:「視讀曰示。言獨親外家,示天下以淺陋。」上善其言,以語丞相魏相,相免冠謝曰:「此非臣等所能及。」廣繇是見器重,數受賞賜。師古曰:「繇讀與由同。」太子每朝,因進見,太傅在前,少傅在後。父子並為師傅,朝廷以為榮。

在位五歲,皇太子年十二,通論語、孝經。廣謂受曰:「吾聞『知足不辱,知止不殆』,『功遂身退,天之道』也。師古曰:「此皆老子之言,廣引之。殆,危也。遂,成也。」今仕官至二千石,宦成名立,如此不去,懼有後悔,豈如父子相隨出關,歸老故鄉,以壽命終,不亦善乎?」受叩頭曰:「從大人議。」即日父子俱移病。師古曰:「移病即移書言病也。一曰以病而移居。」滿三月賜告,廣遂稱篤,上疏乞骸骨。上以其年篤老,皆許之,加賜黃金二十斤,皇太子贈以五十斤。公卿大夫故人邑子設祖道,供張東都門外,蘇林曰:「長安東郭門也。」師古曰:「祖道,餞行也,解在景十三王及劉屈氂傳。供音居共反。張音竹亮反。」送者車數百兩,辭決而去。及道路觀者皆曰:「賢哉二大夫!」或歎息為之下泣。

廣旣歸鄉里,日令家共具設酒食,師古曰:「日日設之也。共讀曰供。其他類此。」請族人故舊賔客,與相娛樂。數問其家金餘尚有幾所,趣賣以共具。師古曰:「幾所猶言幾許也。趣讀曰促。」居歲餘,廣子孫竊謂其昆弟老人廣所愛信者曰:「子孫幾及君時頗立產業基阯,師古曰:「幾讀曰兾。」今日飲食費且盡。宜從丈人所,勸說君買田宅。」鄧展曰:「宜令意自從丈人所出,無泄吾言也。」師古曰:「丈人,莊嚴之稱也,故親而老者皆稱焉。」老人即以閒暇時為廣言此計,師古曰:「閒即閑字也。」廣曰:「吾豈老誖不念子孫哉?師古曰:「誖,惑也,音布內反。」顧自有舊田廬,師古曰:「顧,思念也。」令子孫勤力其中,足以共衣食,與凡人齊。今復增益之以為贏餘,但敎子孫怠墯耳。賢而多財,則損其志;愚而多財,則益其過。且夫富者,衆人之怨也;吾旣亡以敎化子孫,不欲益其過而生怨。又此金者,聖主所以惠養老臣也,故樂與鄉黨宗族共饗其賜,以盡吾餘日,不亦可乎!」於是族人說服。師古曰:「說讀曰悅。」皆以壽終。

于定國字曼倩,東海郯人也。師古曰:「郯音談。」其父于公為縣獄史,郡決曹,決獄平,羅文法者于公所決皆不恨。師古曰:「羅,罹也,遭也。」郡中為之生立祠,號曰于公祠。

東海有孝婦,少寡,亡子,養姑甚謹,姑欲嫁之,終不肯。姑謂鄰人曰:「孝婦事我勤苦,哀其亡子守寡。我老,乆絫丁壯,柰何?」師古曰:「絫,古累字也,音力瑞反。」其後姑自經死,師古曰:「不欲累婦,故自殺。」姑女告吏:「婦殺我母。」吏捕孝婦,孝婦辭不殺姑。吏驗治,孝婦自誣服。具獄上府,師古曰:「府,郡之曹府也。上音時掌反。」于公以為此婦養姑十餘年,以孝聞,必不殺也。太守不聽,于公爭之,弗能得,乃抱其具獄,哭於府上,師古曰:「具獄者,獄案已成,其文備具也。」因辭疾去。太守竟論殺孝婦。郡中枯旱三年。後太守至,卜筮其故,于公曰:「孝婦不當死,前太守彊斷之,咎黨在是乎?」師古曰:「黨音他朗反。」於是太守殺牛自祭孝婦冢,因表其墓,天立大雨,歲孰。郡中以此大敬重于公。

定國少學法於父,父死,後定國亦為獄史,郡決曹,補廷尉史,以選與御史中丞從事治反者獄,以材高舉侍御史,遷御史中丞。會昭帝崩,昌邑王徵即位,行淫亂,定國上書諫。後王廢,宣帝立,大將軍光領尚書事,條奏羣臣諫昌邑王者皆超遷。定國繇是為光祿大夫,師古曰:「繇與由同。」平尚書事,甚見任用。數年,遷水衡都尉,超為廷尉。

定國乃迎師學春秋,身執經,北面備弟子禮。為人謙恭,尤重經術士,雖卑賤徒步往過,定國皆與鈞禮,師古曰:「鈞禮猶言亢禮。」恩敬甚備,學士咸稱焉。其決疑平法,務在哀鰥寡,罪疑從輕,加審慎之心。朝廷稱之曰:「張釋之為廷尉,天下無冤民;師古曰:「言決罪皆當。」于定國為廷尉,民自以不冤。」師古曰:「言知其寬平,皆無冤枉之慮。」定國食酒至數石不亂,如淳曰:「食酒猶言喜酒也。」師古曰:「若依如氏之說,食字當音嗜,此說非也。下敘定國子永乃言嗜酒耳。食酒者,謂能多飲,費盡其酒,猶云食言焉。今流俗書本輒改食字作飲字,失其真也。」冬月請治讞,師古曰:「讞,平議也,音魚列反。」飲酒益精明。為廷尉十八歲,遷御史大夫。

甘露中,代黃霸為丞相,封西平侯。三年,宣帝崩,元帝立,以定國任職舊臣,敬重之。時陳萬年為御史大夫,與定國並位八年,論議無所拂。師古曰:「言不相違戾也。拂音佛。」後貢禹代為御史大夫,數處駮議,師古曰:「言與定國不同。」定國明習政事,率常丞相議可。師古曰:「天子皆可定國所言。」然上始即位,關東連年被災害,民流入關,言事者歸咎於大臣。師古曰:「言事者謂上書陳事也。」上於是數以朝日引見丞相、御史,師古曰:「五日一聽朝,故云朝日也。」入受詔,條責以職事,曰:「惡吏負賊,妄意良民,師古曰:「賊發不得,恐負其殿,故妄疑善人,致其罪也。」至亡辜死。或盜賊發,吏不亟追而反繫亡家,師古曰:「亟,急也。不急追賊,反禁繫失物之家。」後不敢復告,以故寖廣。師古曰:「寖,漸也。」民多冤結,州郡不理,連上書者交於闕廷。二千石選舉不實,是以在位多不任職。師古曰:「謂令長丞尉。」民田有災害,吏不肯除,收趣其租,以故重困。師古曰:「趣讀曰促。重音直用反。」關東流民飢寒疾疫,已詔吏轉漕,虛食廩開府臧相振救,賜寒者衣,至春猶恐不贍。師古曰:「贍,足也。」今丞相、御史將欲何施以塞此咎?師古曰:「塞,補也。」悉意條狀,師古曰:「悉,盡也。」陳朕過失。」定國上書謝罪。

永光元年,春霜夏寒,日青亡光,上復以詔條責曰:「郎有從東方來者,言民父子相棄。師古曰:「以遭飢饉不能相養。」丞相、御史案事之吏匿不言邪?將從東方來者加增之也?何以錯繆至是?師古曰:「錯,互也。繆,違也。謂吏及東方人言不相同也。」欲知其實。方今年歲未可預知也,即有水旱,其憂不細。公卿有可以防其未然,救其已然者不?各以誠對,師古曰:「言能防救已不,宜各以實對。」毋有所諱。」定國惶恐,上書自劾,歸侯印,乞骸骨。上報曰:「君相朕躬,不敢怠息,師古曰:「息謂自休息。」萬方之事,大錄于君。師古曰:「大錄,緫錄也。」能毋過者,其唯聖人。方今承周秦之敝,俗化陵夷,師古曰:「言頹替也。」民寡禮誼,陰陽不調,災咎之發,不為一端而作,自聖人推類以記,不敢專也,況於非聖者乎!師古曰:「非聖者謂常人。」日夜惟思所以,未能盡明。師古曰:「所以,所由也。言何由致此災。」經曰:『萬方有罪,罪在朕躬。』師古曰:「此論語堯曰篇載殷湯伐桀告天之辭。」君雖任職,何必顓焉?師古曰:「顓與專同。事不專由君也。」其勉察郡國守相羣牧,非其人者毋令乆賊民。永執綱紀,務悉聦明,師古曰:「悉,盡也。」強食慎疾。」定國遂稱篤,固辭。上迺賜安車駟馬、黃金六十斤,罷就第。數歲,七十餘薨,謚曰安侯。

子永嗣。少時耆酒多過失,師古曰:「耆讀曰嗜。」年且三十,乃折節修行,以父任為侍中中郎將、長水校尉。定國死,居喪如禮,孝行聞。由是以列侯為散騎光祿勳,至御史大夫。尚館陶公主施。施者,宣帝長女,成帝姑也,賢有行,永以選尚焉。上方欲相之,會永薨。子恬嗣。恬不肖,薄於行。

始定國父于公,其閭門壞,父老方共治之。師古曰:「閭門,里門也。」于公謂曰:「少高大閭門,令容駟馬高蓋車。我治獄多陰德,未甞有所冤,子孫必有興者。」至定國為丞相,永為御史大夫,封侯傳世云。

薛廣德字長卿,沛郡相人也。以魯詩敎授楚國,龔勝、舍師事焉。蕭望之為御史大夫,除廣德為屬,數與論議,器之,師古曰:「以為大器也。」薦廣德經行宜充本朝。師古曰:「經明行修,宜於本朝任職也。」為博士,論石渠,張晏曰:「石渠,閣名也。」遷諫大夫,代貢禹為長信少府、御史大夫。

廣德為人溫雅有醞藉。服虔曰:「寬博有餘也。」師古曰:「醞言如醞釀也。藉,有所薦藉也。醞音於問反。藉,才夜反。」及為三公,直言諫爭。始拜旬日間,上幸甘泉,郊泰畤,禮畢,因留射獵。廣德上書曰:「竊見關東困極,人民流離。陛下日撞亡秦之鐘,師古曰:「撞音丈江反。」聽鄭衞之樂,臣誠悼之。今士卒暴露,從官勞倦,願陛下亟反宮,師古曰:「亟,急也。」思與百姓同憂樂,天下幸甚。」上即日還。其秋,上酎祭宗廟,出便門,師古曰:「長安城南面西頭第一門。」欲御樓舩,廣德當乘輿車,免冠頓首曰:「宜從橋。」詔曰:「大夫冠。」廣德曰:「陛下不聽臣,臣自刎,以血汙車輪,陛下不得入廟矣!」師古曰:「言不以理,終不得立廟也。一曰以見死傷,犯於齊絜,不得入廟祠也。」上不說。師古曰:「說讀曰悅。」先𢿛光祿大夫張猛進曰:師古曰:「先𢿛,導乘輿也。𢿛與驅同。猛,張騫之孫。」「臣聞主聖臣直。乘舩危,就橋安,聖主不乘危。御史大夫言可聽。」上曰:「曉人不當如是邪!」師古曰:「謂諫爭之言,當如猛之詳善也。」乃從橋。

後月餘,以歲惡民流,師古曰:「歲惡,年穀不熟也。」與丞相定國、大司馬車騎將軍史高俱乞骸骨,皆賜安車駟馬、黃金六十斤,罷。廣德為御史大夫,凡十月免。東歸沛,太守迎之界上。沛以為榮,縣其安車傳子孫。師古曰:「縣其所賜安車以示榮也。致仕縣車,蓋亦古法。韋孟詩云『縣車之義,以洎小臣』也。」

平當字子思,祖父以訾百萬,自下邑徙平陵。師古曰:「下邑,梁國之縣也。」當少為大行治禮丞,功次補大鴻臚文學,察廉為順陽長,栒邑令,師古曰:「栒音詢。」以明經為博士,公卿薦當論議通明,給事中。每有災異,當輒傅經術,師古曰:「傅讀曰附。」言得失。文雅雖不能及蕭望之、匡衡,然指意略同。

自元帝時,韋玄成為丞相,奏罷太上皇寢廟園,當上書言:「臣聞孔子曰:『如有王者,必世而後仁。』師古曰:「論語載孔子之言也。言治天下者,三十年然後仁道成著也。」三十年之閒,道德和洽,制禮興樂,災害不生,禍亂不作。今聖漢受命而王,繼體承業二百餘年,孜孜不怠,政令清矣。然風俗未和,陰陽未調,災害數見,意者大本有不立與?師古曰:「與讀曰歟。」何德化休徵不應之久也!旤福不虛,必有因而至者焉。宜深迹其道而務修其本。師古曰:「迹謂求其蹤跡也。」昔者帝堯南面而治,先『克明俊德,以親九族』,而化及萬國。師古曰:「虞書堯典序堯之德曰:『克明俊德,以親九族。九族旣睦,平章百姓。百姓昭明,協和萬邦。』故云然也。」孝經曰:『天地之性人為貴,人之行莫大於孝,孝莫大於嚴父,嚴父莫大於配天,則周公其人也。』師古曰:「言嚴謂尊嚴。」夫孝子善述人之志,周公旣成文武之業而制作禮樂,修嚴父配天之事,知文王不欲以子臨父,故推而序之,上極於后稷而以配天。師古曰:「言文王始受命,宜為周之始祖。乃追王太王、王季,以及后稷,是不以卑臨尊。」此聖人之德,亡以加於孝也。高皇帝聖德受命,有天下,尊太上皇,猶周文武之追王太王、王季也。此漢之始祖,後嗣所宜尊奉以廣盛德,孝之至也。書云:『正稽古建功立事,可以永年,傳於亡窮。』」師古曰:「今文泰誓之辭。言能正考古道以立功立事,則可長年享國。」上納其言,下詔復太上皇寢廟園。

頃之,使行流民幽州,師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舉奏刺史二千石勞倈有意者,師古曰:「勞倈謂勸勉也。勞者,恤其勤勞也。倈者,以恩招來也。勞音盧到反。倈音盧代反。」言勃海鹽池可且勿禁,以救民急。師古曰:「恣民煮鹽,官不專也。」所過見稱,奉使者十一人為最,遷丞相司直。坐法,左遷朔方刺史,師古曰:「武帝初置朔方郡,別令刺史監之,不在十三州之限。」復徵入為太中大夫給事中,絫遷長信少府、大鴻臚、光祿勳。師古曰:「絫,古累字。」

先是太后姉子衞尉淳于長白言昌陵不可成,下有司議。當以為作治連年,可遂就。師古曰:「就亦成也。」上旣罷昌陵,以長首建忠策,復下公卿議封長。當又以為長雖有善言,不應封爵之科。坐前議不正,左遷鉅鹿太守。師古曰:「前議謂罷昌陵。」後上遂封長。當以經明禹貢,使行河,師古曰:「尚書禹貢載禹治水次第,山川高下,當明此經,故使行河也。行音下更反。」為騎都尉,領河隄。

哀帝即位,徵當為光祿大夫諸吏散騎,復為光祿勳,御史大夫,至丞相。以冬月,賜爵關內侯。明年春,上使使者召,欲封當。如淳曰:「漢儀注御史大夫為丞相,更春乃封,故先賜爵關內侯。」李竒曰:「以冬月非封侯時,故且先賜爵關內侯也。」師古曰:「李說是也。」當病篤,不應召。室家或謂當:「不可強起受侯印為子孫邪?」當曰:「吾居大位,已負素餐責矣,起受侯印,還卧而死,死有餘罪。今不起者,所以為子孫也。」遂上書乞骸骨。上報曰:「朕選於衆,以君為相,視事日寡,輔政未乆,陰陽不調,冬無大雪,旱氣為災,朕之不德,何必君罪?君何疑而上書乞骸骨,歸關內侯爵邑?使尚書令譚賜君養牛一,上尊酒十石。如淳曰:「律,稻米一斗得酒一斗為上尊,稷米一斗得酒一斗為中尊,粟米一斗得酒一斗為下尊。」師古曰:「稷即粟也。中尊者宜為黍米,不當言稷。且作酒自有澆醇之異為上中下耳,非必繫之米。」君其勉致醫藥以自持。」後月餘,卒。子晏以明經歷位大司徒,封防鄉侯。漢興,唯韋、平父子至宰相。師古曰:「韋謂韋賢也。」

彭宣字子佩,淮陽陽夏人也。師古曰:「夏音假。」治易,事張禹,舉為博士,遷東平太傅。禹以帝師見尊信,薦宣經明有威重,可任政事,繇是入為右扶風,師古曰:「繇讀與由同。」遷廷尉,以王國人出為太原太守。李竒曰:「初,漢制王國人不得在京師。」數年,復入為大司農、光祿勳、右將軍。哀帝即位,徙為左將軍。歲餘,上欲令丁、傅處爪牙官,迺策宣曰:「有司數奏言諸侯國人不得宿衞,將軍不宜典兵馬,處大位。朕唯將軍任漢將之重,而子又前取淮陽王女,婚姻不絕,非國之制。使光祿大夫曼賜將軍黃金五十斤、安車駟馬,其上左將軍印綬,以關內侯歸家。」

宣罷數歲,諫大夫鮑宣數薦宣。會元壽元年正月朔日蝕,鮑宣復言,上迺召宣為光祿大夫,遷御史大夫,轉為大司空,封長平侯。

會哀帝崩,新都侯王莽為大司馬,秉政專權。宣上書言:「三公鼎足承君,一足不任,則覆亂美實。師古曰:「美實謂鼎中之實也。易鼎卦九四爻辭曰:『鼎折足,覆公餗。』餗,食也。故宣引以為言。覆音芳目反。」臣資性淺薄,年齒老眊,師古曰:「眊與耄同。」數伏疾病,昬亂遺忘,願上大司空、長平侯印綬,乞骸骨歸鄉里,竢寘溝壑。」師古曰:「竢,古俟字。」莽白太后,策宣曰:「惟君視事日寡,功德未效,迫于老眊昬亂,非所以輔國家,綏海內也。使光祿勳豐冊詔君,其上大司空印綬,便就國。」莽恨宣求退,故不賜黃金安車駟馬。宣居國數年,薨,謚曰頃侯。傳子至孫,王莽敗,迺絕。

贊曰:雋不疑學以從政,臨事不惑,遂立名迹,終始可述。疏廣行止足之計,免辱殆之絫,師古曰:「絫音力瑞反。」亦其次也。于定國父子哀鰥哲獄,應劭曰:「哲,智也。」鄭氏曰:「當言折獄。」師古曰:「哀鰥,哀恤鰥寡也。哲獄,知獄情也。」為任職臣。薛廣德保縣車之榮,平當逡遁有恥,師古曰:「遁讀與巡同。」彭宣見險而止,異乎「苟患失之」者矣。師古曰:「論語稱孔子曰:『鄙夫不可與事君。其未得之,患得之;旣得之,患失之。苟患失之,無所不至矣。』謂其患於失位而為傾邪也。贊言當、宣二人立操有異於此矣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