應詔集
策別第八其三曰決壅蔽。
所貴乎朝廷清明而天下治平者,何也?天下不訴而無冤,不謁而得其所欲,此堯舜之盛也。其次不能無訴,訴而必見察;不能無謁,謁而必見省。使遠方之賤吏,不知朝廷之高;而一介之小民,不識官府之難。而後天下治。
今夫一人之身,有一心兩手而已。痛疾苛癢動於百體之中,雖其甚微,不足以為患,而手隨至。夫手之至,豈其一一而聽之心哉,心之所以素愛其身者深,而手之所以素聽於心者熟,是故不待使令而率然以自至。聖人之治天下,亦如此而已。百官之眾,四海之廣,使其關節脈理相通為一。叩之而必聞,觸之而必應。夫是以天下可使為一身。天子之貴,士民之賤,可使相愛。憂患可使同,緩急可使救。
今也不然。天下有不幸而訴其冤,如訴之於天。有不得已而謁其所欲,如謁之於鬼神。公卿大臣不能究其詳悉,而付之於胥吏,故凡賄賂先至者,朝請而夕得,徒手而來者,終年而不獲。至於故常之事,人之所當得而無疑者,莫不務為留滯,以待請屬。舉天下一毫之事,非金錢無以行之。
昔者漢唐之弊,患法不明,而用之不密,使吏得以空虛無據之法而繩天下,故小人以無法為姦。今也法令明具,而用之至密,舉天下惟法之知。所欲排者,有小不如法而可指以為瑕。所欲與者,雖有所乖戾,而可借法以為解。故小人以法為姦。
今天下所為多事者,豈事之誠多耶?吏欲有所鬻而未得,則新故相仍,紛然而不決,此王化之所以壅遏而不行也。昔桓文之霸,百官承職,不待教令而辦,四方之賓至,不求有司。王猛之治秦,事至纖悉,莫不盡舉,而人不以為煩。蓋史之所記麻思還冀州,請於猛。猛曰:「速裝,行矣。」至暮而符下。及出關,郡縣皆已被符。其令行禁止而無留事者,至於纖悉,莫不皆然。苻堅以戎狄之種,至為霸王,兵強國富,垂及升平者,猛之所為,固宜其然也。
今天下治安,大吏奉法,不敢顧私,而府史之屬招權鬻法,長吏心知而不問,以為當然。此其弊有二而已。事繁而官不勤,故權在胥吏。欲去其弊也,莫如省事而厲精。省事莫如任人,厲精莫如自上率之。
今之所謂至繁,天下之事,關於其中,訴者之多而謁者之眾,莫如中書與三司。天下之事,分於百官,而中書聽其治要。郡縣之錢幣制於轉運使,而三司受其會計。此宜若不至於繁多。然中書不待奏課以定其黜陟,而關預其事,則是不任有司也。三司之吏,推析贏虛至於毫毛,以繩郡縣,則是不任轉運使也。故曰省事莫如任人。
古之聖王,愛日以求治,辨色而視朝,茍少安焉而至於日出,則終日為之不給。以少而言之,一日而廢一事,一月則可知也。一歲,則事之積者不可勝數矣。欲事之無繁,則必勞於始而逸於終。晨興而晏罷,天子未退,則宰相不敢歸安於私第。宰相日昃而不退,則百官莫不震悚盡力於王事,而不敢宴遊。如此,則纖悉隱微莫不舉矣。天子求治之勤過於先王,而議者不稱王季之晏朝而稱舜之無為,不論文王之昃而論始皇之量書。此何以率天下之怠耶?臣故曰厲精莫如自上率之。則壅蔽決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