東坡前集
   卷四十

釋教二十三首

勝相院經藏記

元豐三年,歲在庚申,有大比丘惟簡,號曰寶月,修行如幻,三摩鉢提,在蜀成都,大聖慈寺,故中和院,賜名勝相,以無量寶、黃金丹砂、琉璃真珠、旃檀衆香,莊嚴佛語及菩薩語,作大寶藏。湧起於海,有大天龍,背負而出,及諸小龍,糾結環繞。諸化菩薩,及護法神,鎮守其門。天魔鬼神,各執其物,以禦不祥。是諸衆寶,及諸佛子,光色聲香,自相磨激,璀璨芳郁,玲瓏宛轉,生出諸相,變化無窮。不假言語,自然顯見,苦空無我,無量妙義。凡見聞者,隨其根性,各有所得。如衆饑人,入於大倉,雖未得食,已有飽意。又如病人,游於藥市,聞衆藥香,病自衰減。更能取米,作無礙飯,恣食取飽,自然不饑。又能取藥,以療衆病,衆病有盡,而藥無窮,須臾之間,無病可療。以是因緣,度無量衆,時見聞者,皆爭舍施,富者出財,壯者出力,巧者出技,皆舍所愛,及諸結習,而作佛事,求脫煩惱,濁惡苦海。

有一居士,其先蜀人,與是比丘,有大因緣。去國流浪,在江淮間,聞是比丘,作是佛事,即欲隨衆,舍所愛習。周視其身,及其室廬,求可捨者,了無一物。如焦穀芽,如石女兒,乃至無有,毫髮可捨。私自念言,我今惟有,無始已來,結習口業,妄言綺語,論說古今,是非成敗。以是業故,所出言語,猶如鍾磬,黼黻文章,悅可耳目。如人善博,日勝日負,自云是巧,不知是業。今捨此業,作寶藏偈。願我今者,作是偈已,盡未來世,永斷諸業,客塵妄想,及諸理障。一切世間,無取無舍,無憎無愛,無可無不可。時此居士,稽首西望,而說偈言:

我遊衆寶山,見山不見寶。巖谷及草木,虎豹諸龍蛇。
雖知寶所在,欲取不可得。復有求寶者,自言已得寶。
見寶不見山,亦未得寶故。譬如夢中人,未嘗知是夢。
既知是夢已,所夢即變滅。見我不見夢,因以我為覺。
不知真覺者,覺夢兩無有。我觀大寶藏,如以蜜說甜。
衆生未諭故,復以甜說蜜。甜蜜更相說,千劫無窮盡。
自蜜及甘蔗,查梨與橘柚,說甜而得酸,以及鹹辛苦。
忽然反自味,舌根有甜相,我爾默自知,不煩更相說。
我今說此偈,於道亦云遠,如眼根自見,是眼非我有。
當有無耳人,聽此非舌言,於一彈指頃,洗我千劫罪。

大悲閣記

大悲者,觀世音之變也。觀世音由聞而覺。始於聞而能無所聞,始於無所聞而能無所不聞。能無所聞,雖無身可也,能無所不聞,雖千萬億身可也,而況於手與目乎!雖然,非無身無以舉千萬億身之衆,非千萬億身無以示無身之至。故散而為千萬億身,聚而為八萬四千毋陀羅臂,八萬四千清凈寶目,其道一爾。昔吾嘗觀於此,吾頭髮不可勝數,而身毛孔亦不可勝數。牽一髮而頭為之動,拔一毛而身為之變,然則髮皆吾頭,而毛孔皆吾身也。彼皆吾頭而不能為頭之用,彼皆吾身而不能具身之智,則物有以亂之矣。吾將使世人左手運斤,而右手執削,目數飛雁,而耳節鳴鼓,首肯傍人,而足識梯級,雖有智者,有所不暇矣,而況千手異執而千目各視乎?及吾燕坐寂然,心念凝默,湛然如大明鏡。人鬼鳥獸,雜陳乎吾前,色聲香味,交遘乎吾體。心雖不起,而物無不接,接必有道。即千手之出,千目之運,雖未可得見,而理則具矣。彼佛菩薩亦然。雖一身不成二佛,而一佛能徧河沙諸國。非有它也。觸而不亂,至而能應,理有必至,而何獨疑於大悲乎?

成都,西南大都會也。佛事最勝,而大悲之像,未睹其傑。有法師敏行者,能讀內外教,博通其義,欲以如幻三昧為一方首,乃以大旃檀作菩薩像,莊嚴妙麗,具慈愍性。手臂錯出,開合捧執,指彈摩拊,千態具備。手各有目,無妄舉者。復作大閣,以覆菩薩,雄偉壯峙,工與像稱。都人作禮,因敬生悟。余游於四方二十餘年矣,雖未得歸,而想見其處。敏行使其徒法震乞文,為道其所以然者。且頌之曰:

吾觀世間人,兩目兩手臂。物至不能應,狂惑失所措。
其有欲應者,顛倒作思慮。思慮非真實,無異無手目。
菩薩千手目,與一手目同。物至心亦至,曾不作思慮。
隨其所當應,無不得其當。引弓挾白羽,劍盾諸械器,
經卷及香花,盂水青楊枝,珊瑚大寶炬,白拂朱藤杖,
所遇無不執,所執無有疑。緣何得無疑,以我無心故。
若猶有心者,千手當千心。一人而千心,內自相攫攘,何暇能應物。
千手無一心,手手得其處。
稽首大悲尊,願度一切衆。皆證無心法,皆具千手目。

真相院釋迦舍利塔銘并敘

洞庭之南,有阿育王塔,分葬釋迦如來舍利。嘗有作大施會出而浴之者,緇素傳捧,涕泣作禮。有比丘竊取其三,色如含桃,大如薏苡,將寘之他方,為衆生福田。久而不能,以授白衣方子明。元豐三年,軾之弟轍謫官高安,子明以畀之。七年,軾自齊安蒙恩徙臨汝,過而見之。八年,移守文登,召為尚書禮部郎。過濟南長清真相院,僧法泰方為磚塔十有三層,峻峙蟠固,人天鬼神所共瞻仰,而未有以葬。軾默念曰:「予弟所寶釋迦舍利,意將止於此耶?昔予先君文安主簿贈中大夫諱洵,先夫人武昌太君程氏,皆性仁行廉,崇信三寶。捐館之日,追述遺意,捨所愛作佛事,雖力有所止,而志則無盡。自頃憂患,廢而不舉,將二十年矣。復廣前事,庶幾在此。」泰聞踊躍,明年來請於京師。探篋中得金一兩,銀六兩,使歸求之衆人,以具棺槨。銘曰:

如來法身無有邊,化為丈六示人天。偉哉有形斯有年,紫金光聚飛為煙。惟有堅固百億千,輪王阿育願力堅。役使空界鬼與仙,分置衆剎奠山川。棺槨十襲閟精圜,神光晝夜發層巔。誰其取此智且權,佛身普現衆目前。昏者坐受遠近遷,冥行黑月墮坎泉。分身來化會有緣,流轉至此誰使然。并包齊魯窮海壖,懭悍柔淑冥愚賢。願持此福達我先,生生世世離垢纏。

大別方丈銘

閉目而視,目之所見,冥冥蒙蒙。掩耳而聽,耳之所聞,隱隱隆隆。耳目雖廢,見聞不斷,以搖其中。孰能開目,而未嘗視,如鑑寫容?孰能傾耳,而未嘗聽,如穴受風?不視而見,不聽而聞,根在塵空。湛然虛明,徧照十方,地獄天宮。蹈冒水火,出入金石,無往不通。我觀大別,三門之外,大江方東。東西萬里,千溪百谷,為江所同。我觀大別,方丈之內,一燈常紅。門閉不開,光出于隙,曄如長虹。問何為然,笑而不荅,寄之盲聾。但見龐然,秀眉月面,純漆點瞳。我作銘詩,相其木魚,與其鼓鍾。

法雲寺鍾銘并敘

元豐七年十月,有詔大長老圜通禪師法秀住法雲寺。寺成而未有鍾。大檀越駙馬都尉武勝軍節度觀察留後張敦禮,與冀國大長公主倡之,從而和者若干人。元祐元年四月鍾成,萬斤。東坡居士蘇軾為之銘曰:

有鍾誰為撞?有撞誰撞之?三合而後鳴,聞所聞為五。闕一不可得,汝則安能聞?汝聞竟安在?耳視目可聽。當知所聞者,鳴寂寂時鳴。大圜空中師,獨處高廣座。臥士無所著,人引非引人。二俱無所說,而說無說法。法法雖無盡,問則應曰三。汝應如是聞,不應如是聽。

邵伯埭鍾銘并敘

邵伯埭之東,寺僧子康募千人為千斤銅鍾,蜀人蘇軾為之銘曰:

無量智慧火,燒此無明銅。戒定以為模,鑄成無漏鍾。以汝平等手,執彼慈悲撞。聲從無有出,徧滿無邊空。

淡軒銘

以船撐船船不行。以鼓打鼓鼓不鳴。子欲察味而辨色,何不坐於淡軒之上,出淡語以問淡叟,則味自味,而色自形。吾然後知淡叟之不淡,蓋將盡口眼之變,而起無窮之爭。其自謂叢林之一害,豈虛名也哉?

石恪畫維摩頌

我觀衆工工一師,人持一藥療一病。風勞欲寒氣欲暖,肺肝胃腎更相克。挾方儲藥如丘山,卒無一藥堪施用。有大醫王拊掌笑,謝遣衆工病隨愈。問大醫王以何藥,還是衆工所用者。我觀三十二菩薩,各以意談不二門。而維摩詰默無語,三十二義一時墮。我觀此義亦不墮,維摩初不離是說。譬如油蠟作燈燭,不以火點終不明。忽見默然無語處,三十二說皆光焰。佛子若讀維摩經,當作是念為正念。我觀維摩方丈室,能受九百萬菩薩。三萬二千師子坐,皆悉容受不迫迮。又能分布一鉢飯,饜飽十方無量衆。斷取妙喜佛世界,如持鍼鋒一棗葉。云是菩薩不思議,住大解脫神通力。我觀石子一處士,麻鞋破帽露兩肘。能使筆端出維摩,神力又過維摩詰。若云此畫無實相,毗耶城中亦非實。佛子若見維摩像,應作此觀為正觀。

阿彌陀佛頌并敘

錢塘圓照律師普勸道俗,歸命西方極樂世界阿彌陀佛。眉山蘇軾敬捨亡母蜀郡太君程氏遺留簪珥,命工胡錫采畫佛像,以薦父母冥福。謹再拜稽首而獻頌曰:

佛以大圓覺,充滿河沙界。我以顛倒想,出沒生死中。云何以一念,得往生凈土。我造無始業,本從一念生。既從一念生,還從一念滅。生滅滅盡處,則我與佛同。如投水海中,如風中鼓橐。雖有大聖智,亦不能分別。願我先父母,與一切衆生,在處為西方,所遇皆極樂。人人無量壽,無往亦無來。

魚枕冠頌

瑩凈魚枕冠,細觀初何物。形氣偶相值,忽然而為魚。不幸遭綱罟,剖魚而得枕。方其得枕時,是枕非復魚。湯火就模範,巉然冠五岳。方其為冠時,是冠非復枕。成壞無窮已,究竟亦非冠。假使未變壞,送與無髮人。簪導無所施,是名為何物。我觀此幻身,已作露電觀。而況身外物,露電亦無有。佛子慈閔故,願受我此冠。若見冠非冠,即知我非我。五濁煩惱中,清凈常歡喜。

送壽聖聰長老偈并敘

佛說作、止、任、滅,是謂四病。如我所說,亦是諸佛四妙法門。我今亦作、亦止,亦任、亦滅。滅則無作,作則無止,止則無任,任則無滅。是四法門,更相掃除,火出木盡,灰飛煙滅。如佛所說,不作不止,不任不滅。是則滅病,否即任病。如我所說,亦作亦止,亦任亦滅。是則作病,否即止病。我與佛說,既同是法,亦同是病。昔維摩詰,默然無語,以對文殊。而舍利佛,亦復默然,以對天女。此二人者,有何差別。我以是知,茍非其人,道不虛行。時長老聰師,自筠來黃,復歸於筠。東坡居士為說偈言:

珍重壽聖師,聽我送行偈。願閔諸有情,不斷一切法。人言眼睛上,一物不可住。我謂如虛空,何物住不得。我亦非然我,而不然彼義。然則兩皆然,否則無然者。

朱壽昌梁武懺贊偈并敘

我觀世間,諸得道者,多因苦惱。苦惱之極,無所告訴,則呼父母。父母不聞,仰而呼天。天不能救,則當歸命,於佛世尊。佛以大悲,方便開示。令知諸苦,以愛為本。得愛則喜,犯愛則怒。失愛則悲,傷愛則懼。而此愛根,何所從生?展轉觀察,愛盡苦滅,得安樂處。諸佛亦言,愛別離苦。父母離別,其苦無量。於離別中,生離最苦。有大長者,曰朱壽昌。生及七歲,而母捨去。長大懷思,涕泣追求。剌血寫經,禮佛懺悔。四十餘年,乃見其母。念報佛恩,欲度衆苦。觀諸教門,切近周至。莫如梁武,所說懺悔。文既繁重,旨亦淵祕。一切衆生,有不能了。乃以韻語,諧諸音律。使一切人,歌詠贊歎,獲福無量。時有居士,蜀人蘇軾。見聞隨喜,而說偈曰:

長者失母,常自念言:母本生我,我生母去,有我無母,不如無我。誓以此身,出生入死,母若不見,我亦隨盡。在衆人中,猶如狂人,終日皇皇,四十餘年,乃見其母。我初不記,母之長短,大小肥瘠,云何一見,便知是母。母子天性,自然冥契,如磁石鍼,不謀而合。我未見母,不求何獲,既見母已,即無所求。諸佛子等,歌詠懺文,既懺罪已,當求佛道,如我所說,作求母觀。

玉石偈

嘻嘻呀呀三伏中,草木生煙地生火。遺君玉石百有八,願君置之白石盆。注以碧蘆井中泉,遣君肝肺涼如水。熱惱既除心自定,當觀熱相無去來。寒至折膠熱流金,是我法身一呼吸。寒人者冰熱者火,冰火初不自寒熱。一切世間我四大,畢竟誰受寒熱者。願以法水浸摩尼,當觀此石如瓦礫。

地獄變相偈

我聞吳道子,初作酆都變。都人懼罪業,兩月罷屠宰。此畫無實相,筆墨假合成。譬如說食飽,何從生怖汗。乃知法界性,一切惟心造。若人了此言,地獄自破碎。

磨衲贊并敘

長老佛印大師了元游京師,天子聞其名,以高麗所貢磨衲賜之。客有見而歎曰:「嗚呼善哉!未曾有也。嘗試與子攝其齋衽,循其鉤絡,舉而振之,則東盡嵎夷,西及昧谷,南放交趾,北屬幽都,紛然在吾箴孔線蹊之中矣。」佛印听然而笑曰:「甚矣,子言之陋也。吾以法眼視之,一一箴孔有無量世界,滿中衆生所有毛竅,所衣之衣箴孔線蹊,悉為世界。如是展轉經八十反,吾佛光明之所照,與吾君聖德之所被,如以大海注一毛竅,如以大地塞一箴孔,曾何嵎夷昧谷交趾幽都之足云乎?當知此衲,非大非小,非短非長,非重非輕,非薄非厚,非色非空。一切世間,折膠墮指,此衲不寒;礫石流金,此衲不熱;五濁流浪,此衲不垢;劫火洞然,此衲不壞。云何以有思惟心,生下劣想?」於是蜀人蘇軾,聞而贊之曰:

匣而藏之,見衲而不見師。衣而不匣,見師而不見衲。惟師與衲,非一非兩。眇而視之,蟣蝨龍象。

小篆般若心經贊

草隸用世今千載,少而習之手所安。如舌於言無揀擇,終日應對惟所問。忽然使作大小篆,如正行走值墻壁。縱復學之能粗通,操筆欲下仰尋索。譬如鸚鵡學人語,所習則能否則默。心存形聲與點畫,何暇復求字外意。世人初不離世間,而欲學出世間法。舉足動念皆塵垢,而以俄頃作禪律。禪律若可以作得,所不作處安得禪。善哉李子小篆字,其間無篆亦無隸。心忘其手手忘筆,筆自落紙非我使。正使怱怱不少暇,倏忽千百初無難。稽首般若多心經,請觀何處非般若。

金山長老寶覺師真贊

望之儼然,即之也溫。是惟寶覺,大士之像。因是識師,是則非師。因師識道,道亦如是。

資福白長老真贊

是是是。是資福,白老子。身如空,我如爾。無一事,長歡喜。東坡有,老居士。見此真,欲擬議。未開口,落第二。有一語,略相似。門如市,心如水。

光道人真贊字晏然

海口山顴,犀顱鸖肩。定眼水止,秀眉月弦。自一而兩,至百億千。即妄而真,是真晏然。

凈因凈照臻老真贊

凈故能照,為照故凈。亦如是身,孰知其正。四大是假,此反為真。從古聖賢,所莫能分。視彼如此,凡賊皆子。喜甲怒乙,雖子猶賊。人方自我,物固相物。是故東坡,即此為實。

書楞伽經後

楞伽阿跋多羅寶經,先佛所說,微妙第一,真實了義,故謂之佛語。心品祖師達磨以付二祖曰:吾觀震旦所有經教,惟楞伽四卷可以印心,祖祖相受,以為心法。如醫之有難經,句句皆理,字字皆法,後世達者,神而明之。如槃走珠,如珠走槃,無不可者。若出新意而棄舊學,以為無用,非愚無知,則狂而已。近歲學者各宗其師,務從簡便,得一句一偈,自謂了證,至使婦人孺子,抵掌嬉笑,爭談禪悅,高者為名,下者為利,餘波末流,無所不至,而佛法微矣。譬如俚俗醫師,不由經論,直授方藥,以之療病,非不或中,至於遇病輒應,懸斷死生,則與知經學古者不可同日語矣。世人徒見其有一至之功,或捷於古人,因謂難經不學而可,豈不誤哉!楞伽義趣幽眇,文字簡古,讀者或不能句,而況遺文以得義,忘義以了心者乎?此其所以寂寥於世,幾廢而僅存也。太子太保樂全先生張公安道,以廣大心,得清凈覺。慶曆中嘗為滁州,至一僧舍,偶見此經,入手怳然,如獲舊物,開卷未終,夙障冰解,細視筆畫,手跡宛然,悲喜太息,從是悟入。常以經首四偈,發明心要。軾游於公之門三十年矣,今年二月過南都,見公於私第。公時年七十九,幻滅都盡,惠光渾圜;而軾亦老於憂患,百念灰冷。公以為可教者,乃授此經,且以錢三十萬使印施於江淮間。而金山長老佛印大師了元曰:「印施有盡,若書而刻之則無盡。」軾乃為書之,而元使其侍者曉機走錢塘求善工刻之板,遂以為金山常住。元豐八年九月日,朝奉郎、新差知登州軍州兼管內勸農事騎都尉借緋蘇軾書。

書黃魯直李氏傳後

無所厭離,何從出世?無所欣慕,何從入道?欣慕之至,亡子見父。厭離之極,燖雞出湯。不極不至,心地不凈。如飯中沙,與飯皆熟。若不含糊,與飯俱嚥。即須吐出,與沙俱棄。善哉佛子,作清凈飯。淘米去沙,終不能盡。不如即用,本所自種。元無沙米,此米無沙。亦不受沙,非不受也,無受處故。

書正信和尚塔銘後

太安楊氏,世出名僧。正信表公兄弟三人,其一曰仁慶,故眉僧正。其一曰元俊,故極樂院主,今太安治平院也。皆有高行。而表公行解超然,晚以靜覺。三人皆與吾先大父職方公、吾先君中大夫游,相善也。熙寧初,軾以服除,將入朝,表公適臥病,入室告別。霜髮寸餘,目光瞭然,骨盡出,如畫須菩提像,可畏也。軾盤桓不忍去。表曰:「行矣,何處不相見。」軾曰:「公能不遠千里相從乎?」表笑曰:「佛言生正信家,千里從公,無不可者,然吾蓋未也。」已而果無恙,至六年乃寂。是歲,軾在錢塘,夢表若告別者。又十五年,其徒法用以其所作偈、頌及塔記相示,乃書其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