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滸傳  元(明) ‧ 施耐庵輯

第一百零九回 王慶渡江被捉 宋江剿寇成功

話說當日宋江升帳,諸將拱立聽調。放砲,鳴金鼓,陞旗,隨放靜營砲,各營哨頭目,挨次至帳下,齊立肅靜,聽施號令。吹手點鼓,宣令官傳令畢,營哨頭目,依次磕頭,起站兩邊。巡視藍旗手,跪聽發放,凡吶喊不齊,行伍錯亂,諠譁違令,臨陣退縮,拿來重處。又有旗牌官左右各二十員,宋先鋒親諭:「爾等下營督陣,凡有軍士遇敵不前,退縮不用命者,聽你等拿來處治。」旗牌遵令,各下地方,鳴金大吹,各歸行伍,聽令起行。宋江然後傳令,遣調水陸諸將畢。吹手掌頭號整隊,二號掣旗,三號各起行營向敵。敲金邊,出五方旗,放大砲;掌號儹行營,各各擺陣出戰,正是那:震天鼙鼓搖山嶽,映日旌旗避鬼神。

卻說賊人王慶,調撥軍兵抵敵,除水軍將士聞人世崇等已差撥外,點差雲安州偽兵馬都監劉以敬為正先鋒,東川偽兵馬都監上官義為副先鋒,南豐偽統軍李雄、畢先為左哨,安德偽統軍柳元、潘忠為右哨,偽統軍大將段五為正合後,偽御營使丘翔為副合後,偽樞密方翰為中軍羽翼。王慶掌握中軍,有許多偽尚書,御營金吾,衛駕將軍,校尉等項,及各人手下偏牙將佐,共數十員。李助為元帥。隊伍軍馬,十分齊整,王慶親自監督。馬帶皮甲,人披鐵鎧,弓弩上弦,戰鼓三通,諸軍盡起。行不過十里之外,塵土起處,早有宋軍哨路來得漸近。

鸞鈴響處,約有三十餘騎哨馬,都戴青將巾,各穿綠戰袍,馬上盡繫著紅纓,每邊拴掛數十個銅鈴,後插一把雉尾,都是釧銀細桿長鎗,輕弓短箭。為頭的戰將,是奉道君皇帝敕命,復還舊職,虎騎將軍「沒羽箭」張清,頭裹銷金青巾幘,身穿挑繡綠戰袍,腰繫紫絨絛,足穿軟香皮,騎匹銀鞍馬。左邊是敕封貞孝宜人的「瓊矢鏃」瓊英,頭戴紫金嵌珠鳳冠,身穿紫羅挑繡戰袍,腰繫雜色彩絨絛,足穿朱繡小鳳頭鞋,坐匹銀騣駿馬。那右邊略下些捧旗的,是敕授的義僕正排軍葉清,直哨到李助軍前,相離不遠,只隔百十步,勒馬便回。前軍先鋒劉以敬,上官義驟馬驅兵,便來衝擊。張清拍馬,撚出白梨花鎗,來戰二將。瓊英馳馬,挺方天畫戟來助戰。四將鬥到十數合,張清、瓊英隔開賊將兵器,撥馬便回。劉以敬、上官義驅兵趕來,左右高叫:「先鋒不可追趕!此二人鞍後錦袋中,都是石子,打人不曾放空!」劉以敬、上官義聽說,方才勒住得馬,只見龍門山背後,鼓聲震響,早轉五百步兵來。當先四個步將頭領,乃是「黑旋風」李逵、「混世魔王」樊瑞、「八臂那吒」項充、「飛天大聖」李袞直奔前來。那五百步軍,就在山坡下一字兒擺開,兩邊團牌,齊齊紮住。劉以敬、上官義驅兵掩殺;李逵、樊瑞引步軍分開兩路,都倒提蠻牌,轉過山坡便去。

那時王慶、李助大軍已到,一齊衝擊前來;李逵、樊瑞等都飛跑上山,度嶺穿林,都不見了。李助傳令,叫就把軍馬在這個平原曠野之地,列成陣勢。只聽得山後砲響,只見山南一路軍馬飛湧出來,簇擁著三個將軍:中間是「矮腳虎」王英,左是「小尉遲」孫新,右是「菜園子」張青:總管馬步軍兵五千,殺向前來。王慶正欲遣將迎敵,又聽得山後一聲砲響,山北一路軍馬飛湧出來,簇擁著三個女將:中間是「一丈青」扈三娘,左邊是「母大蟲」顧大嫂,右邊是「母夜叉」孫二娘:管領馬步軍兵五千,殺向前來。恰遇賊兵右哨柳元、潘忠兵馬,接住廝殺。王英等正遇賊兵左哨李雄、畢先軍馬,接住廝殺。兩邊各鬥到十餘合,南邊王英、孫新、張青勒轉馬,領兵望東便走;北邊扈三娘、顧大嫂、孫二娘也接轉馬匹,率領軍兵,望東便走。王慶看了笑道:「宋江手下,都是這些鳥男女,我這裏將士如何屢次輸了?」遂驅大兵,追殺上來。

行不到五六里,忽聽得一棒鑼聲響,卻是適才去的李逵、樊瑞、項充、李袞,這四個步軍頭領,從山左叢林裏,轉向前來;又添了「花和尚」魯智深、「行者」武松、「沒面目」焦挺、「赤髮鬼」劉唐,四個步軍將佐,並五百步兵,都執團牌短兵,直衝上來。賊將副先鋒上官義忙撥步軍二千衝殺。李逵、魯智深與賊兵略鬥幾合,卻似抵敵不過的,倒提團牌,分開兩路,都飛奔入叢林中去了。賊兵趕來,那李逵等卻是走得快,撚指間,都四散奔走去了。

李助見了,連忙對王慶道:「大王不宜追趕,這是誘敵之計。我每且列陣迎敵。」李助上將臺列陣,兀是未完,只聽得山坡後轟天子母砲響,就山坡後湧出大隊軍將,急先湧來,佔住中央裏面列陣勢。王慶令左右攏住戰馬,自上將臺看時,只見:

正南上這隊人馬,儘是紅旗,紅甲,紅袍,朱纓,赤馬:前面一把引軍銷金紅旗。把那紅旗招展處,紅旗中湧出一員大將,乃是「霹靂火」秦明,左手是「聖水將軍」單廷珪,右邊是「神火將軍」魏定國,三員大將,手掿兵器,都騎赤馬,立於陣前。

東壁一隊人馬,儘是青旗,青甲,青袍,青纓,青馬:前面一把引軍銷金青旗。招展處,青旗中湧出一員大將,乃是「大刀」關勝,左手是「醜郡馬」宣贊,右手是「井水犴」郝思文,三員大將,手把兵器,都騎青馬,立於陣前。

西壁一隊人馬,儘是白旗,白甲,白袍,白纓,白馬:前面一把引軍銷金白旗。招展處,白旗內湧出一員大將,乃是「豹子頭」林沖,左手是「鎮三山」黃信,右手是「病尉遲」孫立,三員大將,手掿兵器,都騎白馬,立於陣前。

後面一簇人馬,都是皁旗,黑甲,黑袍,黑纓,黑馬:前面一把引軍銷金皁旗。招展處,黑旗中湧出一員大將,乃是「雙鞭將」呼延灼,左手是「百勝將」韓滔,右手是「天目將」彭玘,三員大將,手掿兵器,都騎黑馬,立於陣前。

東南方門旗影裏,一隊軍馬,青旗紅甲;前面一把引軍繡旗招展,捧出一員大將,乃是「雙鎗將」董平,左手是「摩雲金翅」歐鵬,右手是「火眼狻猊」鄧飛,三員大將,手掿兵器,都騎戰馬,立於陣前。

西南方門旗影裏,一隊軍馬,紅旗白甲;前面一把引軍繡旗招展處,捧出一員大將,乃是「急先鋒」索超,左手是「錦毛虎」燕順,右手是「鐵笛仙」馬麟,三員大將,手掿兵器,都騎戰馬,立於陣前。

東北方門旗影裏,一隊軍馬,皁旗青甲;前面一把引軍繡旗招展處,捧出一員大將,乃是「九紋龍」史進,左手是「跳澗虎」陳達,右手是「白花蛇」楊春,三員大將,手掿兵器,都騎戰馬,立於陣前。

西北方門旗影裏,一隊軍馬,白旗黑甲;前面一把引軍繡旗招展處,捧出一員大將,乃是「青面獸」楊志,左手是「錦豹子」楊林,右手是「小霸王」周通,三員大將,手掿兵器,都騎戰馬,立於陣前。

八方擺佈得鐵桶相似。陣門裏馬軍隨馬隊,步軍隨步隊,各持鋼刀大斧,闊劍長鎗,旗旛齊整,隊伍威嚴。八陣中央都是杏黃旗,間著六十四面長腳旗;上面金銷六十四卦,亦分四門。

南門都是馬軍。正南上黃旗影裏,捧出二員上將:上首是「美髯公」朱仝,下手是「插翅虎」雷橫,人馬儘是黃旗,黃袍,銅甲,黃纓,黃馬。

中央陣東門,是「金眼彪」施恩,西門是「白面郎君」鄭天壽,南門是「雲裏金剛」宋萬,北門是「病大蟲」薛永。

那黃旗後,便是一叢砲架,立著那個砲手「轟天雷」凌振,引著副手二十餘人,圍繞著砲架。架後都擺列捉將的撓鉤套索,撓鉤後又是一周遭雜彩旗旛,四面立著二十八宿星辰。銷金繡旗中間,立著一面堆絨繡就,真珠圈邊,腳綴金鈴,頂插雉尾,鵝黃帥字旗。有一個守旗壯士,冠簪魚尾,甲皺龍鱗,身長一丈,凜凜威風,便是「險道神」郁保四。旗邊設立兩個護旗將士,都騎戰馬,一般結束,手執鋼鎗:一個是「毛頭星」孔明,一個是「獨火星」孔亮。馬前馬後,排列二十四個執狼牙棍的鐵甲軍士。後面兩把領戰繡旗,兩邊排列二十四枝方天畫戟,叢中捧著兩員驍將:左邊是「小溫侯」呂方,右邊是「賽仁貴」郭盛。兩員將各持畫戟,立馬兩邊。畫戟中間,一簇鋼叉,兩員步軍驍將,一般結束:一個是「兩頭蛇」解珍,一個是「雙尾蠍」解寶;各執三股蓮花叉,守護中軍。隨後兩匹錦鞍馬上,左手是「聖手書生」蕭讓,右手是「鐵面孔目」裴宣。兩個馬後擺著紫衣持節的,並麻紮刀軍士。那麻紮刀林中,立著兩個行刑劊子:上首是「鐵臂膊」蔡福,下首是「一枝花」蔡慶。背陣兩邊,擺著金鎗銀鎗手,兩邊有大將領隊。金鎗隊裏,是「金鎗手」徐寧;銀鎗隊裏,是「小李廣」花榮。背後又是錦衣對對,花帽雙雙,緋袍簇簇,錦襖攢攢。兩壁廂碧幢翠幙,朱旛竿蓋黃鉞白旄,青萍青電。兩行鉞斧鞭撾,中間三把銷金傘下,三匹錦鞍駿馬上,坐著三個英雄:右邊星冠鶴氅,呼風喚雨的「入雲龍」公孫勝;左邊綸巾羽扇,文武雙全的「智多星」吳用;正中間照夜玉獅子金鞍馬上,坐著那個有仁有義,退虜平寇的征西正先鋒,山東「及時雨」「呼保義」宋公明,全身結束,自仗錕鋙寶劍,於陣中監戰,掌握中軍。馬前左手,立著「神行太保」戴宗,專管飛報軍情,調兵遣將;右手立著「浪子」燕青,專一護持中軍,能幹機密。馬後大戟長戈,錦鞍駿馬,整整齊齊,三十五員牙將,都騎戰馬,手執長鎗,全副弓箭。馬後畫角,全部鼓吹大樂。陣後又設兩隊遊兵,伏於兩側,以為護持中軍羽翼:左是「石將軍」石勇,同「九尾龜」陶宗旺,管領馬步兵三千人;右是「沒遮攔」穆弘,引兄弟「小遮攔」穆春,管領馬步兵三千,伏於兩脅。那座陣排布得十分整密,正是:

軍師多略帥恢弘,士湧貔貅馬跨龍。指揮要建平西績,叱吒思成蕩寇功。

那個草頭天子王慶同李助在陣中將臺上,定睛看了宋江兵馬,撚指間,排成「九宮八卦」陣勢,軍兵勇猛,將士英雄,軍容整肅,刀鎗鋒利,驚得魂不附體,心膽俱落,不住聲道:「可知道兵將屢次虧輸,原來那夥人如此利害!」只聽得宋軍中,戰鼓不絕聲的發擂。王慶、李助下將臺,騎上戰馬,左右有金吾駕等員役,馬後有許多內侍簇擁著他。王慶傳令旨,叫前部先鋒,出陣衝擊。當下東西對陣。

是日干支屬木,宋陣正西方門旗開處,「豹子頭」林沖從門旗下飛馬出陣,兩軍一齊吶喊。林沖兜住馬,橫著丈八蛇矛,厲聲高叫:「無知叛逆,謀反狂徒,天兵到此,尚不投降!直待骨肉為泥,悔之何及!」賊陣中李助本是算命先生,甚曉得相生相剋之理,疾忙傳令,叫右哨柳元、潘忠領紅旗軍去衝擊。柳元、潘忠遵令,領了紅旗軍,驟馬搶來衝擊。兩陣迭聲吶喊,戰鼓齊鳴。林沖接住柳元廝殺,四條臂膊縱橫,八隻馬蹄撩亂。二將在征塵影裏,殺氣叢中,來來往往,左盤右旋,鬥經五十餘合,勝敗未分。那柳元是賊中勇猛之將;潘忠見柳元不能取勝,拍馬提刀,搶來助戰。林沖力敵二將,大喝一聲,奮神威,將柳元一矛戳於馬下。林沖的副將黃信、孫立飛馬衝出陣來。黃信揮喪門劍,望潘忠一劍砍去:只見一條血顙光連肉,頓落金鍪在馬邊。潘忠死於馬下,手下軍卒散亂,早衝動了陣腳,賊兵飛報入中軍。王慶聽得登時折了二將,忙傳令旨,急叫退軍。只聽得宋軍中一聲砲響,兵馬紛紛擾擾,白引黑,黑引青,青引紅,變作長蛇之陣,簸萁掌,拷栳圍裹將來。王慶、李助調將遣兵,分頭衝擊,卻似銅牆鐵壁,急切不能衝得出來。官軍與賊兵這場好殺,怎見得:

兵戈衝擊,士馬縱橫。鎗破刀:刀如劈腦而來,鎗必鎗魚而應;刀如下發而起,鎗必綽地而迎;刀如倒拖而回,鎗必裙攔而守。刀解鎗:鎗如刺心而來,刀用五花以禦;鎗如點睛而來,刀用探馬以格。筅破牌:牌或滾身以進,筅即風掃以擋,牌或從旁以追,筅必斜插以待;牌或摧擠以入,筅必退卻以搠。牌解筅:筅若平胸,牌用小坐之勢以避;筅若簇擁,牌將碎剪之法以隨。單刀披掛絞絲,佯輸詐敗:鐵叉上排下掩,側進抵閃。袖箭於馬上覷賊,釣鐮於車前俟馬。鞭、簡、撾、搥、劍、戟、矛盾:那邊破解無窮,這裏轉變莫測。須臾血流成河,頃刻屍如山積。

當下鏖戰多時,賊兵大敗,官軍大勝。王慶叫且退入南豐大內,再作區處。只聽得後軍砲響,哨馬飛報將來說:「大王,後面又有宋軍殺來!」那彪軍,馬上當先的英雄大將,正是副先鋒河北「玉麒麟」盧俊義,橫著一條點鋼鎗;左邊有使叫刀的好漢「病關索」楊雄;右邊有使杵刀的頭領「拚命三郎」石秀,領著一萬精兵,抖摟精神,將正副合後賊兵殺散。楊雄戈翻段五,石秀搠死丘翔,并力衝殺進來。

王慶正在慌迫,又聽得一聲砲響,左有魯智深、武松、李逵、焦挺、項充、李袞、樊瑞、劉唐八個勇猛頭領,引著一千步卒,掄動禪杖,戒刀,板斧,朴刀,喪門劍,飛刀,標鎗,團牌,殺死李雄、畢先,如割瓜切菜般直殺入來;右有張清、王英、孫新、張青、瓊英、扈三娘、顧大嫂、孫二娘,四對英雄夫婦,引著一千騎兵,舞動梨花鎗鞭,鋼鎗,方天畫戟,日月雙刀,鋼鎗,短刀,殺散左哨軍兵,如摧枯拉朽的直衝進來,殺得賊兵四分五裂,七斷八續,雨零星散,亂竄奔逃。

盧俊義、楊雄、石秀殺入中軍,正撞著方翰,被盧俊義一鎗戳死,殺散中軍羽翼軍兵,逕來捉王慶,卻遇了「金劍先生」李助。那李助有劍術,一把劍如掣電般舞將來。盧俊義正在抵擋不住,卻得宋江中軍兵到,右手下「入雲龍」公孫勝,口中唸唸有詞,喝聲道:「疾!」李助那口劍,托地離了手,落在地上。盧俊義驟馬趕上,輕舒猿臂,款扭狼腰,把李助只一拽,活挾過馬來,叫軍士縛了。盧俊義撚鎗拍馬,再殺入去尋捉王慶,好似皁鵰追紫燕,猛虎啖羊羔。賊兵拋金棄鼓,撇戟丟鎗,覓子尋爺,呼兒喚弟,十餘萬賊兵,殺死大半。屍橫遍野,流血成河。降者三萬人,除那逃走脫的,其餘都是十死九活,七損八傷,攧翻在地,被人馬踐踏,骨肉如泥的,不計其數。劉以敬、上官義兩個猛將,都被焦挺砍翻戰馬,撞下馬來,都被他殺死。李雄被瓊英飛石打下馬來,一畫戟搠死。畢先正在逃避,忽地裏鑽出「活閃婆」王定六,一朴刀搠下馬來,再向胸膛上一朴刀,結果了性命。其偽尚書,樞密,殿帥,金吾,將軍等項,都逃不脫,只不見了渠魁王慶,宋軍大捷。

宋江教鳴金收集兵馬,望南豐城來,叫張清、瓊英領五千馬軍,前去哨探;再差「神行太保」戴宗先去打聽孫安襲取南豐消息如何。戴宗遵令,作起神行法,趕過張清、瓊英,去了片晌,便來回報說:「孫安奉先鋒將令,假扮西兵去賺城,被賊人知覺,城門內掘下陷坑,開城東門,放軍馬進去。孫安手下梅玉、金禎、畢捷、播迅、楊芳、馮昇、胡邁七個副將,爭先搶入城去,並五百軍士,連人和馬,都攧入陷坑中。兩邊伏兵齊發,都把長鎗利戟,把梅玉等五百餘人,盡行搠死。幸得孫安在後,乘勢奮勇殺進城門,叫軍士填了陷坑。孫安一騎當先,領兵殺入城中,賊兵不能抵擋。孫安奪了東門,後被賊人四面響應,把孫安兵馬堵截在東門。小弟探知這消息,飛來回覆。半路遇了張將軍及張宜人,說了此情,他兩個催動人馬疾馳去了。」宋江聞報,催動大軍,疾馳上前,將南豐城圍住。

那時張清、瓊英進了東門,叫孫安據住東門,張清、瓊英正與賊軍鏖戰。因此,宋江等將佐兵馬,搶入東門,奪了城池,殺散賊兵,四門豎起宋軍旗號。城中許多偽文武多官范全等盡行殺死。那偽妃段三娘聽得軍馬進城,他素有膂力,也會騎馬,遂拴縛結束,領了百餘有膂力的內侍,都執兵器,離王宮,出後苑,欲殺出西門,投雲安軍去,恰遇瓊英領兵殺到後苑來。段氏縱馬,挺一口寶刀,抵死衝突。被瓊英一石子飛來,正中段三娘面門,鮮血迸流,撞下馬來,攧個腳梢天;軍士趕上,捉住綁縛了。那些內侍,都被宋兵殺死。瓊英領兵殺入後苑內宮,那些宮娥嬪女,聞得宋兵入城,或投環,或投井,或刀刎,或撞階,大半自盡,其餘都被瓊英教軍士縛了,解到宋江帳前。宋江大喜,將段氏一行人囚禁,待捉了王慶,一齊解京。再遣兵將,四面八方,去追王慶。

卻說那王慶領著數百鐵騎,撞透重圍,逃奔到南豐城東,見城中有兵廝殺,驚得魂不附體,後面大兵又到,望北奔走不迭。回顧左右,止有百餘騎,其餘的雖是平日最親信的,今日勢敗,都逃去了。王慶同了百餘人,望雲安奔走,在路對跟隨近侍說道:「寡人尚有雲安、東川、安德三座城池,豈不是江東雖小,亦足以王?只恨適才那些跟隨逃散官員,平日受用了寡人大俸大祿,今日有事,都自去了。待寡人興兵來殺退宋兵,緝捕那逃亡的,細細地醢他。」王慶同眾人馬不停蹄,人不歇足,走到天明。幸的望見雲安城池了。王慶在馬上欣喜道:「城中將士,也是謹慎。你看那旗旛齊整,兵器整密!」王慶一頭說著,同眾人奔近城來。隨從人中,有識字的說道:「大王不好了!怎麼城上都是宋軍旗號?」王慶聽了,定睛一看,果是東門城上,遠遠地閃出號旗,上有金銷大字,乃是「御西宋先鋒麾下水軍正將『混江──』」,下面尚有三個字,被風飄動旗腳,不甚分明。

王慶看了,驚的渾身麻木,半晌時動彈不得,真是宋兵從天而降。當中王慶手下一個有智量近侍說道:「大王,事不宜遲!請大王速卸下袍服,急投東川去,恐城中見了生變。」王慶道:「愛卿言之極當。」王慶隨即卸下衝天轉角金幞頭,脫下日月雲肩蟒繡袍,解下金鑲寶嵌碧玉帶,脫下金顯縫雲根朝靴,換了巾幘,便服,軟皮靴;其餘侍從,亦都脫卸外面衣服;急急如喪家之狗,忙忙如漏網之魚,從小路抄過雲安城池,望東川投奔,走得人困馬乏,腹中饑餒。

百姓久被賊人傷殘,又聞得大兵廝殺,凡衝要通衢大路,都沒一個人眾,靜悄悄地,雞犬不聞,就要一滴水,也沒喝處,哪討酒食來?那時王慶手下親信跟隨的,都是假登東,詐撒溺,又散去了六七十人。王慶帶領三十餘騎,走至晚,才到得雲安屬下開州地方,有一派江水阻路。這個江叫做清江,其源出自達州萬頃池:江水最是澄清,所以叫做清江。當下王慶道:「怎得個船隻渡過去?」後面一個近侍指道:「大王,兀那南涯疏蘆落鴈處,有一簇漁船。」王慶看了,同眾人走到江邊。此時是孟冬時候,天氣晴和,只見數十隻漁船,捕魚的捕魚,曬網的曬網。其中有幾隻船,放於中流,猜拳豁指頭,大碗價喫酒。王慶嘆口氣道:「這男女每恁般快樂!我今日反不如他了!這些都是我子民,卻不知寡人這般困乏。」近侍高叫道:「兀那漁人。撐攏幾隻船來,渡俺們過了江,多與你渡錢。」

只見兩個漁人放下酒碗,搖著一隻小漁艇,咿咿啞啞搖近岸來。船頭上漁人,向船傍拿根竹篙撐船攏岸,定睛把王慶從頭上直看至腳下,便道:「快活,又有喫酒東西了。上船上船!」近侍扶王慶下馬。王慶看那漁人,身材長大,濃眉毛,大眼睛,紅臉皮,鐵絲般髭鬚,銅鐘般聲音。那漁人一手執著竹篙,一手扶王慶上船,便把篙望岸上只一點,那船早離岸丈餘。那些隨從賊人,在岸上忙亂起來,齊聲叫道:「快撐攏船來!咱每也要過江的。」那漁人睜眼喝道:「來了!忙到哪裏去?」便放下竹篙,將王慶劈胸扭住,雙手向下一按,撲通的按倒在艎板上。王慶待要掙扎,那船上搖櫓的,放了櫓,跳過來一齊擒住。那邊曬網船上人,見捉了王慶,都跳上岸,一擁上前,把那三十餘個隨從賊人,一個個都擒住。

原來這撐船的,是「混江龍」李俊,那搖櫓的,便是「出洞蛟」童威,那些漁人,多是水軍。李俊奉宋先鋒將令,統駕水軍船隻,來敵賊人水軍。李俊等與賊人水軍大戰於瞿塘峽,殺其主帥水軍都督聞人世崇,擒其副將胡俊,賊兵大敗。李俊見胡俊狀貌不凡,遂義釋胡俊;胡俊感恩,同李俊賺開雲安水門,奪了城池,殺死偽留守施俊等。「混江龍」李俊,料著賊與大兵廝殺,若敗潰下來,必要奔投巢穴。因此,叫張橫、張順鎮守城池,自己與童威、童猛帶領水軍,扮做漁船,在此巡探;又叫阮氏三雄,也扮做漁家,守投去灩潤堆、岷江、魚復浦各路埋伏哨探。適才李俊望見王慶一騎當先,後面又許多人簇擁著,料賊中頭目,卻不知正是元兇。當下李俊審問從人,知是王慶,拍手大笑,綁縛到雲安城中。一面差人喚回三阮同二張守城,李俊同降將胡俊,將王慶等一行人,解送到宋先鋒軍前來。

於路探聽得宋江已破南豐,李俊等一逕進城,將王慶解到帥府。宋江因眾將捕緝王慶不著,正在納悶,聞報不勝之喜。當下李俊入府,參見了宋先鋒,宋江稱讚道:「賢弟這個功勞不小。」李俊引降將胡俊,參見宋先鋒。李俊道:「功勞都是這個人。」宋江問了胡俊姓名,及賺取雲安的事。宋江撫賞慰勞畢,隨即與眾將計議,攻取東川、安德二處城池。只見新降將胡俊稟道:「先鋒不消費心。胡某有一言,管教兩座城池,唾手可得!」宋江大喜,連忙離坐,揖胡俊問計。胡俊躬著身,對宋江說出幾句話來。

有分教,一矢不加城克復,三軍鎮靜賊投降。畢竟胡俊說出甚麼話來,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