資治通鑑
卷十三 【漢紀五】起閼逢攝提格(甲寅),盡昭陽大淵獻(癸亥),凡十年。
高皇后元年(甲寅、前一八七年)荀悅曰:諱「雉」之字曰「野雞」。《索隱》曰:字娥姁。 應劭:禮,婦人從夫諡,故稱「高」也。師古曰:諱雉,故臣下諱雉也。姁,許于翻。
冬,太后議欲立諸呂為王,問右丞相陵,陵曰:「高帝刑白馬盟曰:高祖刑白馬與羣臣盟曰:「非劉氏不王,非有功不侯。」『非劉氏而王,天下共擊之。』今王呂氏,非約也。」太后不說,說,讀曰悅。問左丞相平、太尉勃,對曰:「高帝定天下,王子弟;今太后稱制,王諸呂,無所不可。」王,于況翻。太后喜。罷朝,朝,直遙翻。王陵讓陳平、絳侯曰:「始與高帝啑血盟,諸君不在邪!啑,所由翻,小啜也。《索隱》引鄒氏,音使接翻。今高帝崩,太后女主,欲王呂氏;諸君縱欲阿意背約,背,蒲妹翻。何面目見高帝於地下乎?」陳平、絳侯曰:「於今,面折廷爭,謂當朝廷而諫諍。臣不如君;全社稷,定劉氏之後,君亦不如臣。」陵無以應之。十一月,甲子,太后以王陵為帝太傅,實奪之相權;陵遂病免歸。乃以左丞相平為右丞相;此時尚右,故陳平自左丞相遷右丞相。以辟陽侯審食其為左丞相,不治事,治,直之翻。令監宮中,如郎中令。言食其不董丞相職事,常監宮中若郎中令。監,古銜翻。食其故得幸於太后,公卿皆因而決事。
太后怨趙堯為趙隱王謀,乃抵堯罪。堯為趙王謀,事見上卷高祖十年。趙王如意,諡隱。《諡法》:隱拂不成曰隱;不顯尸國曰隱;見美堅長曰隱。為,于僞翻。
上黨守任敖嘗為沛獄吏,有德於太后;乃以為御史大夫。任敖,沛人,少為獄吏。高祖常避吏,吏繫呂后,遇之不謹,敖擊傷主呂后吏,故后德之。
太后又追尊其父臨泗侯呂公為宣王,兄周呂令武侯澤為悼武王,欲以王諸呂為漸。臨泗侯,班《表》:以后父賜號。《索隱》曰:應劭云:周呂,國也,按周及呂皆國名。濟陰有呂都縣,晉灼曰:呂,縣名,以為侯國。予據班《志》,呂縣屬楚國。令武,諡也。春,正月,除三族罪、妖言令。秦為威虐,罪之重者,戮及三族;過誤之語,以為妖言;故皆除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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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,四月,魯元公主薨;封公主子張偃為魯王,諡公主曰魯元太后。
辛卯,封所名孝惠子山為襄城侯,班《志》,襄城縣屬潁川郡。朝為軹侯,軹縣屬河內郡。武為壺關侯。壺關縣屬上黨郡。
太后欲王呂氏,乃先立所名孝惠子彊為淮陽王,不疑為恒山王;惠帝元年,淮陽王友徙王趙,今以封彊。恒山郡本屬趙國,今割以封不疑。恒,戶登翻。使大謁者張釋風大臣。風,讀曰諷。[《考異》曰:《史記·文帝本紀》]及《惠景間侯者表》、《漢書·匈奴傳》皆作「澤」。《史記·呂后本紀》:「八年,中大謁者張釋」,《漢書·紀》作「釋卿」,《恩澤侯表》及《周勃傳》皆云「張釋」。顏師古《註》曰:《荊燕吳傳》云「張擇」。今從《史記·呂后本紀》、《漢書·恩澤侯[表]》。大臣乃請立悼武王長子酈侯台為呂王,蘇林曰:台,音胞胎之胎。《索隱》曰:鄭、鄒並音怡。《考異》曰:《漢書·外戚侯表》及《高五王傳》皆作「鄜侯」。今從《史記·本紀》、《功臣侯表》。割齊之濟南郡為呂國。濟,子禮翻。五月,丙申,趙王宮叢臺災。劉昭《志》:趙國邯鄲縣有叢臺。
秋,桃、李華。
高后二年(乙卯、前一八六年)
冬,十一月,呂肅王台薨。《考異》曰:《史記·本紀》:「高后元年,立孝惠子不疑為恆山王,呂台為呂王。」「二年,恒山王薨。」「十一月,呂王台薨。」《年表》,二人皆以元年薨。《漢書·本紀》:「元年,立不疑、呂台、產、祿通為王。二年,不疑薨。」《年表》,元年,不疑及呂台為王,二年皆薨。蓋《史記·年表》「薨」字應在二年,誤書於元年耳。其實二人皆以二年薨;《漢書·本紀》云「產、祿通為王」,亦誤也。
春,正月,乙卯,地震;羌道、武都道山崩。羌道,班《志》,縣,屬隴西郡。武都,時為縣。《漢志》:縣雜蠻夷曰道。武帝置武都郡。
夏,五月,丙申,封楚元王子郢客為上邳侯,齊悼惠王子章為朱虛侯,班《志》,東海下邳縣。應劭曰:邳在薛,其後徙此,故曰下邳。臣瓚曰:有上邳,故曰下邳。師古曰:瓚說是也。班《志》,朱虛縣屬琅邪郡。《括地志》:朱虛故城,在青州臨朐縣東六十里,漢朱虛也。《十三州志》:丹朱遊故虛,故云朱虛也。虛,猶丘也;朱,猶丹也。《索隱》:虛,音墟。《考異》曰:《史記·高后紀》在元年,今從《漢書·王子侯表》。令入宿衞;又以呂祿女妻章。妻,千細翻。
六月,丙戌晦,日有食之。
秋,七月,恒山哀王不疑薨。恒,戶登翻。
行八銖錢。應劭曰:本秦錢,質如周錢,文曰半兩,重如其文,卽八銖也。漢以其太重,更鑄莢錢,今民間名榆莢錢是也。民患其太輕,至是復行八銖錢。
癸丑,立襄成侯山為恒山王,更名義。更,工衡翻。
高后三年(丙辰、前一八五年)
夏,江水、漢水溢,流四千餘家。班《志》:江水出蜀郡湔氐道徼外㟭山,東南至江都入海。《禹貢》:嶓冢導漾,東流為漢。孔安國《註》曰:泉始出山為漾水,東南流為沔水,至漢中東行為漢水。班《志》:隴西氐道縣,《禹貢》漾水所出;至武都為漢。又於武都《註》曰:東漢水受氐道水,一名沔,過江夏,謂之夏水,入江。又,漢中郡有沔陽縣。如淳《註》曰:此方人謂漢水為沔水。師古曰:漢上曰沔。《水經》則以為沔、漾異源。漾出隴西氐道嶓冢山,東至武都沮縣為漢水。其流,東南歷白水、葭萌,又東南過巴郡閬中至江津縣而入于江;涪水注之;庾仲雍所謂內水者也。沔水出武都沮縣東狼谷中,一名沮水,東逕漢中郡沔陽、南鄭、成固等縣,又東逕西城、錫縣,又東逕南郡襄陽、中廬,卽宜城郡當陽縣,又東逕江夏雲杜縣,又南至沙羨縣入江。予據《禹貢》,導漾東流為漢,又東為滄浪之水,過三澨,至大別南入於江,則漢水源出於漾。據《水經》,則漾會於涪,沔入於江,所出異源,所入異派。據班《志》,則漾出隴西氐道,至武都為漢水;而東漢水受氐道水,通謂之沔,過江夏而入于江。則漾、沔似合為一矣,然又言沮水出沮縣南至沙羨入江,與《水經》所謂沔水卽沮水說似不合而實合也。
秋,星晝見。見,賢遍翻。
伊水、洛水溢,流千六百餘家。班《志》:伊水出弘農郡熊耳山,東北入洛水。《水經》:伊水出南陽縣蔓渠山。酈道元《註》:卽麓大同,陵巒互別耳。又班《志》:洛水出弘農上洛縣,東北至河南鞏縣入河。汝水溢,流八百餘家。應劭曰:汝水出弘農縣,入淮。《水經》:汝水出南陽魯陽縣之大盂山,東南逕潁川之郟、定陵、郾,又東南過汝南之上蔡、平輿,南入於淮。
高后四年(丁巳、前一八四年)
春,二月,癸未,立所名孝惠子太為昌平侯。班《志》,昌平縣屬上谷郡。
夏,四月,丙申,太后封女弟𡡓為臨光侯。𡡓,音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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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帝寖長,自知非皇后子,惠帝張皇后,魯元公主之女。太后以其無子,使陽為有身,取後宮美人子名之,而殺其母。少帝及義、朝、彊、不疑皆是也。長,知兩翻。乃出言曰:「后安能殺吾母而名我!我壯,卽為變!」太后聞之,幽之永巷中,言帝病。左右莫得見。太后語羣臣曰:語,牛倨翻。「今皇帝病久不已,失惑昏亂,不能繼嗣治天下;治,直之翻。其代之。」羣臣皆頓首言:「皇太后為天下齊民計,所以安宗廟、社稷甚深;羣臣頓首奉詔。」遂廢帝,幽殺之。五月,丙辰,立恒山王義為帝,更名曰弘;更,工衡翻。不稱元年,以太后制天下事故也。以軹侯朝為恒山王。恒,戶登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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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歲,以平陽侯曹窋為御史大夫。窋,張律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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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司請禁南越關市、鐵器。漢於邊關與蠻夷通市,謂之關市。南越王佗曰:「高帝立我,通使物。今高后聽讒臣,別異蠻夷,隔絕器物;此必長沙王計,欲倚中國擊滅南越而幷王之,自為功也。」使,疏吏翻。別,彼列翻。幷王,于況翻。
高后五年(戊午、前一八三年)
春,佗自稱南越武帝,韋昭曰:生以武為號,不稽古也。師古曰:此說非也。湯曰:「吾武甚,自號曰武王」。佗言武帝,亦猶是耳,何謂其不稽古乎!貢父曰:顏雖引成湯之言,然未知湯自號武王乎?聖人者,人與之名耳。《詩》謂湯為武王,亦猶《書》謂文王為寧王耳。《史記》之言,未可信也。發兵攻長沙,敗數縣而去。敗,補邁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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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,八月,淮陽懷王彊薨;以壺關侯武為淮陽王。
九月,發河東、上黨騎屯北地。
初令戍卒歲更。秦虐用其民,南戍五嶺,北築長城,戍卒連年不歸而死者多矣。至此,始令一歲而更。更,工衡翻。
高后六年(己未、前一八二年)
冬,十月,太后以呂王嘉居處驕恣,廢之。嘉,台之子也。二年,台薨,嘉嗣。處,昌呂翻。十一月,立肅王弟產為呂王。台,諡曰肅。
春,星晝見。見,賢遍翻。
夏,四月,丁酉,赦天下。
封朱虛侯章弟興居為東牟侯,班《志》,東牟縣屬東萊郡。賢曰:東牟故城,在今萊州文登縣西北。亦入宿衞。
匈奴寇狄道,攻阿陽。班《志》,狄道縣屬隴西郡;阿陽縣屬天水郡。
行五分錢。應劭曰:所謂莢錢者。
宣平侯張敖卒,《考異》曰:《史記·呂后本紀》,敖卒在明年六月。按《史記·功臣表》:「高后六年,敖卒」;《漢書·功臣表》,敖以高祖九年封,十七年薨;蓋《本紀》之誤。賜諡曰魯元王。張敖本嗣父耳爵為趙王。貫高之謀發,敖廢為宣平侯,仍尚魯元公主。及惠帝之世,齊悼惠王獻城陽郡以奉魯元。敖之卒也,因公主而賜諡曰魯元王。
高后七年(庚申、前一八一年)
冬,十二月,匈奴寇狄道,略二千餘人。
春,正月,太后召趙幽王友。惠帝元年,友自淮陽徙王趙。友以諸呂女為后,弗愛,愛他姬。諸呂女怒,去,讒之於太后曰:「王言『呂氏安得王!太后百歲後,吾必擊之。』」太后以故召趙王。趙王至,置邸,不得見,言置之趙邸也。師古曰:郡國朝宿之舍在京師者率名邸。邸,至也,言所歸至也。邸,丁禮翻。令衞圍守之,弗與食;其羣臣或竊饋,輒捕論之。捕其饋者,以罪論之。丁丑,趙王餓死,以民禮葬之長安民冢次。
己丑,日食,晝晦。太后惡之,謂左右曰:「此為我也!」惡,烏路翻。為,于僞翻;下為之同。
二月,徙梁王恢為趙王,呂王產梁王。梁王不之國,為帝太傅。
秋,七月,丁巳,立平昌侯太為濟川王。四年,封太為昌平侯;班《表》亦作「昌平」,此誤以「平」字在上。濟川,卽濟南、濟北之地,蓋割齊封之。時太年幼,未嘗之國。濟,子禮翻。
呂𡡓女為將軍、營陵侯劉澤妻。班《志》,營陵縣屬北海郡,或曰營丘。應劭曰:師尚父封於營丘。陵,亦丘也。臣瓚曰:營丘,卽臨淄、營陵,《春秋》謂之緣陵。師古曰:臨菑、營陵皆故營丘地。《括地志》:營陵故城,在青州北海縣南三十里。澤者,高祖從祖昆弟也。從,才用翻;下后從同。齊人田生為之說大謁者張卿曰:張卿,卽前大謁者張釋也。說,式芮翻。「諸呂之王也,諸大臣未大服。今營陵侯澤,諸劉最長;今卿言太后王之,長,知兩翻。王,于況翻。呂氏王益固矣。」張卿入言太后,太后然之,乃割齊之琅邪郡封澤為琅邪王。秦滅齊,以瀕海之地置琅邪郡;漢因之。《考異》曰:《史記·世家》、《漢書·列傳》,皆云田生先說張卿令風大臣立呂產為呂王,然後說令王澤。按太后自以呂王嘉驕恣廢之,以產代為呂王,非始封於呂;又諸呂之王已久,何必待田生之謀!以此不取。
趙王恢之徙趙,心懷不樂。樂,音洛。太后以呂產女為王后,王后從官皆諸呂,擅權,微伺趙王,從,才用翻。趙王不得自恣。王有所愛姬,王后使酖殺之。六月,王不勝悲憤,自殺。勝,音升。太后聞之,以為王用婦人棄宗廟禮,諸侯王有國,所以奉宗廟也。今恢以愛姬之故,至於自殺,故以棄宗廟禮罪之。廢其嗣。
是時,諸呂擅權用事;朱虛侯章,年二十,有氣力,忿劉氏不得職。嘗入侍太后燕飲,太后令章為酒吏。章自請曰:「臣將種也,將,卽亮翻。種,章勇翻;下其種同。請得以軍法行酒。」太后曰:「可。」酒酣,章請為耕田歌;太后許之。章曰:「深耕穊種,立苗欲疏;非其種者,鋤而去之!」師古曰:穊,稠也。穊種,言多生子孫也。疏立者,四散置之,令為藩輔也。非其種者鋤而去之,以斥諸呂也。穊,音冀。去,羌呂翻。太后默然。頃之,諸呂有一人醉,亡酒,章追,拔劍斬之而還,報曰:「有亡酒一人,臣謹行法斬之!」師古曰:亡酒,避酒而逃亡也。太后左右皆大驚,業已許其軍法,無以罪也;因罷。自是之後,諸呂憚朱虛侯,雖大臣皆依朱虛侯,劉氏為益彊。為,于僞翻;下因為同。
陳平患諸呂,力不能制,恐禍及己;嘗燕居深念,師古曰:以國家不安,故靜居獨慮其方策。陸賈往,直入坐;而陳丞相不見。師古曰:言不因門人將命而徑自入座,平方深思,不覺其至。坐,徂臥翻。陸生曰:「何念之深也!」陳平曰:「生揣我何念?」揣,初委翻,度也。陸生曰:「足下極富貴,無欲矣;然有憂念,不過患諸呂、少主耳。」陳平曰:「然。為之柰何?」陸生曰:「天下安,注意相;天下危,注意將。將相和調,則士豫附;師古曰:豫,素也。余謂豫,順也。天下雖有變,權不分。為社稷計,在兩軍掌握耳。臣嘗欲謂太尉絳侯;絳侯與我戲,易吾言。謂,告語也。言絳侯素與之戲狎,輕易其言也。周勃封絳侯。班《志》,絳縣屬河東郡,晉之舊都。君何不交驩太尉,深相結!」因為陳平畫呂氏數事。陳平用其計,乃以五百金為絳侯壽,厚具樂飲;師古曰:厚為其具而與太尉樂飲。樂,音洛。太尉報亦如之。兩人深相結,呂氏謀益衰。陳平以奴婢百人、車馬五十乘、錢五百萬遺陸生為飲食費。遺,于季翻。太后使使告代王,高祖七年,立子恆為代王。欲徙王趙。王,于況翻。代王謝之,願守代邊。太后乃立兄子呂祿為趙王,追尊祿父建成康侯釋之為趙昭王。
九月,燕靈王建薨;有美人子,太后使人殺之。國除。高祖初封盧綰於燕,綰入匈奴,乃立建為燕王。美人子,美人所生之子也。
遣隆慮侯周竈將兵擊南越。班《志》,隆慮縣屬河內郡;至後漢,避殤帝諱,改曰林慮。慮,音閭。
高后八年(辛酉、前一八O年)
冬,十月,辛丑,立呂肅王子東平侯通為燕王;東平,地名,在濟東;宣帝甘露二年為東平國。封通弟莊為東平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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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月,太后祓,還,過軹道,師古曰:祓者,除惡之祭。祓,音廢,又敷勿翻。見物如蒼犬,撠太后掖,師古曰:撠,謂拘持之也。撠,音戟。拘,居足翻。掖,與腋同。忽不復見。卜之,云「趙王如意為祟」。祟,雖遂翻,神禍也,鬼厲也。太后遂病掖傷。
太后為外孫魯王偃年少孤弱,偃,張敖子。為,于僞翻。夏,四月,丁酉,封張敖前姬兩子侈為新都侯,班《志》,新都縣屬南陽郡。壽為樂昌侯,徐廣曰:樂昌,今細陽之池陽鄕。余據班《志》,細陽縣屬汝南郡;又東郡有樂昌縣。《考異》曰:《史記·惠景間侯者表》「新都」作「信都」;「壽」作「受」。今從《本紀》。以輔魯王。又封中大謁者張釋為建陵侯,如淳曰:灌嬰為中謁者,後常以閹人為之;諸官加中者,多閹人也。班《志》,建陵縣屬東海郡。以其勸王諸呂,賞之也。 江、漢水溢,流萬餘家。
秋,七月,太后病甚,乃令趙王祿為上將軍,居北軍;呂王產居南軍。班《表》:中壘校尉掌北軍壘門。外又有中尉掌徼循京師,屬官有中壘、寺互等令、丞。至後漢始置北軍中候,掌監五營。劉昭《註》曰:舊有中壘校尉,領北軍營壘之事;中興,省中壘,但置中候以監五營。又據班《表》:中壘以下八校尉,皆武帝置。意者武帝以前,北軍屬中尉,故領中壘令、丞等官;南軍蓋衞尉所統。班《表》:衞尉掌宮門衞屯兵。周勃之入北軍也,尚有南軍。乃先使曹窋告衞尉毋入呂產殿門,然後使朱虛侯逐產,殺之未央宮郎中府吏廁中,以此知南軍屬衞尉也。太后誡產、祿曰:「呂氏之王,大臣弗平。我卽崩,帝年少,大臣恐為變。必據兵衞宮,愼毋送喪,為人所制!」辛巳,太后崩,遺詔:大赦天下,以呂王產為相國,以呂祿女為帝后。高后已葬,以左丞相審食其為帝太傅。《考異》曰:《史記·將相表》:「八年七月辛巳,食其為太傅;」「九月丙戌,復為丞相;後九月免。」《漢書·公卿表》:「七年七月辛巳,食其為太傅;」「八年九月,復為丞相;後九月免。」以《長曆》推之:八年七月無辛巳,九月無丙戌,閏月羣臣代邸上議,無食其名。二《表》皆誤,今從《史記·本紀》,免相在此月。《本紀》又云:「八月壬戌,食其復為左丞相。」亦誤。
諸呂欲為亂,畏大臣絳、灌等,未敢發。朱虛侯以呂祿女為婦,故知其謀,乃陰令人告其兄齊王,欲令發兵西,朱虛侯、東牟侯為內應,以誅諸呂,立齊王為帝。齊王乃與其舅駟鈞、郎中令祝午、中尉魏勃陰謀發兵。齊相召平弗聽。班《表》:諸侯王,高祖初置,有太傅輔王,內史治國民,中尉掌武職,丞相統衆官,如漢朝。景帝中五年,令諸侯王不得復治國,天子為置吏,改丞相曰相。武帝分漢內史為左右,後又更右為京兆尹,左為馮翊,中尉為執金吾,郎中令為光祿勳;故王國如故,損其郎中令秩千石;改太僕曰僕,秩亦千石。成帝綏和元年,更令相治民如郡太守,中尉如郡都尉。康曰:廣陵人召平與東陵侯召平及此召平,凡三人。此召平之子奴,以平死事封黎侯,見《功臣表》。召,與邵同。《姓譜》:駟,鄭七穆駟氏之後。祝,周武王封黃帝之後於祝,後以為氏。八月,丙午,齊王欲使人誅相;相聞之,乃發卒衞王宮。魏勃紿邵平曰:「王欲發兵,非有漢虎符驗也。應劭曰:銅虎符第一至第五,國家當發兵,遣使者至郡合符,符合乃聽受之。張晏曰:符以代古之圭璋,從簡易也。予據《史記·文帝紀》:「三年九月,初與郡國守相為銅虎符。」旣有「初」字,則前乎文帝之時當未有銅虎符也。召平、魏勃事在三年之前,何緣有虎符發兵!班《史》於《文紀》三年,只書「初與郡守為銅虎符」,汰去「國相」二字。溫公則但書勃語於此,而《文紀》不復書,豈亦有疑於此邪?而相君圍王固善,勃請為君將兵衞王。」為,于僞翻。召平信之。勃旣將兵,遂圍相府;召平自殺。於是齊王以駟鈞為相,魏勃為將軍,祝午為內史,悉發國中兵。
使祝午東詐琅邪王曰:琅邪王,劉澤也。三年,割齊琅邪封之。「呂氏作亂,齊王發兵欲西誅之。齊王自以年少,不習兵革之事,願舉國委大王。大王,自高帝將也;言澤自高帝時為將。請大王幸之臨菑,見齊王計事。」臨菑,卽古營丘,齊國所都。琅邪王信之,西馳見齊王。齊王因留琅邪王,而使祝午盡發琅邪國兵,幷將之。《考異》曰:《史記·澤世家》、《漢書·傳》,皆以為澤與齊王合謀;蓋誤。今從《史記·呂后本紀》、《齊王世家》、《漢書·呂后紀》、《齊王傳》。琅邪王說齊王曰:「大王,高皇帝適長孫也,當立;適,讀曰嫡。齊王襄,悼惠王之子,高帝之長孫也。長,知兩翻;下同。今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;而澤於劉氏最為長年,大臣固待澤決計。今大王留臣,無為也,不如使我入關計事。」齊王以為然,乃益具車送琅邪王。琅邪王旣行,齊遂舉兵西攻濟南;濟南本屬齊,元年割以封呂台;台卒,產嗣封。遺諸侯王書,遺,于季翻。陳諸呂之罪,欲舉兵誅之。
相國呂產等聞之,乃遣潁陰侯灌嬰將兵擊之。班《志》,潁陰縣屬潁川郡。灌嬰至滎陽,謀曰:「諸呂擁兵關中,欲危劉氏而自立。今我破齊還報,此益呂氏之資也。」乃留屯滎陽,使使諭齊王及諸侯與連和,以待呂氏變,共誅之。齊王聞之,乃還兵西界待約。
當是時,濟川王太、淮陽王武、常山王朝及魯王張偃皆年少,未之國,居長安;趙王祿、梁王產各將兵居南、北軍;皆呂氏之人也。列侯羣臣莫自堅其命。
太尉絳侯勃不得主兵。曲周侯酈商老病,班《志》,曲周縣屬廣平國。其子寄與呂祿善。絳侯乃與丞相陳平謀,使人劫酈商,令其子寄往紿說呂祿曰:「高帝與呂后共定天下,劉氏所立九王,楚王交,高祖弟。代王恒、淮南王長,高祖子。吳王濞,高祖姪。琅邪王澤,劉氏疏屬。齊王襄,高祖孫。常山王朝、淮陽武、濟川王太,惠帝子。說,式芮翻。呂氏所立三王,梁王呂產、趙王呂祿、燕王呂通也。皆大臣之議,事已布告諸侯,皆以為宜。今太后崩,帝少,而足下佩趙王印,不急之國守藩,乃為上將,將兵留此,為大臣諸侯所疑。足下何不歸將印,以兵屬太尉;屬,之欲翻;下同。請梁王歸相國印,與大臣盟而之國。齊兵必罷,大臣得安,足下高枕而王千里,此萬世之利也。」而王,于況翻。呂祿信然其計,欲以兵屬太尉;使人報呂產及諸呂老人,或以為便,或曰不便,計猶豫未有所決。
呂祿信酈寄,時與出游獵,過其姑呂𡡓。𡡓大怒曰:𡡓,呂后之妹,樊噲之妻;於祿,姑也。過,工禾翻。「若為將而棄軍,呂氏今無處矣!」乃悉出珠玉、寶器散堂下,曰:「毋為他人守也!」
九月,庚申旦,《考異》曰:《史記·本紀》,「八月庚申旦」上有「八月丙午」。《漢書·高后紀》亦云「八月庚申」。今以《長曆》推之,下「八月」當為「九月」。平陽侯窋行御史大夫事,見相國產計事。郎中令賈壽使從齊來,《姓譜》:周康王封唐叔虞少子公明於賈城,子孫以國為氏。又,晉大夫賈季食邑於賈,其後以邑為氏。因數產曰:「王不早之國;今雖欲行,尚可得耶!」數,所具翻。具以灌嬰與齊、楚合從欲誅諸呂告產,師古曰:齊、楚俱在山東,連兵西鄕,欲誅諸呂,亦猶六國為從以敵秦,故謂之合從也。從,子容翻。且趣產急入宮。趣,讀曰促。平陽侯頗聞其語,馳告丞相、太尉。
太尉欲入北軍,不得入。襄平侯紀通尚符節,乃令持節矯內太尉北軍。班《志》,襄平縣屬遼東郡。張晏曰:紀通,紀信子也。尚,主也;今符節令也。晉灼曰:紀信焚死,不見其後。《功臣表》云:通,紀成之子,以成死事故封侯。貢父曰:漢祖以善用人得天下,豈忘紀信之功哉!疑成者,卽信之一名也。通尚符節,故使持節矯以帝命內勃北軍。內,讀曰納。太尉復令酈寄與典客劉揭先說呂祿曰:復,扶又翻。班《志》:典客,秦官,掌諸侯、歸義蠻夷;景帝中六年,更名大行令;武帝太初元年,更名大鴻臚。揭,音竭。「帝使太尉守北軍,欲足下之國。急歸將印,辭去!不然,禍且起。」呂祿以為酈況不欺己,遂解印屬典客,而以兵授太尉。太尉至軍,呂祿已去。太尉入軍門,行令軍中曰:「為呂氏右袒,為劉氏左袒!」師古曰:袒者,脫衣袖而肉袒也;左、右袒者,偏脫其一耳。袒,徒旱翻。鄭氏注《覲禮》云:凡為禮事者左袒;若請罪待刑則右袒。軍中皆左袒。太尉遂將北軍;然尚有南軍。丞相平乃召朱虛侯章佐太尉;太尉令朱虛侯監軍門,監,古銜翻。令平陽侯告衞尉:「毋入相國產殿門!」衞尉,掌宮門衞屯兵。平陽侯時為御史大夫,蓋將丞相之命以告衞尉,使毋納產也。
呂產不知呂祿已去北軍,乃入未央宮,欲為亂。至殿門,弗得入,徘徊往來。平陽侯恐弗勝,馳語太尉。語,牛倨翻。太尉尚恐不勝諸呂,未敢公言誅之,乃謂朱虛侯曰:「急入宮衞帝!」朱虛侯請卒,太尉予卒千餘人。予,讀曰與。入未央宮門,見產廷中。日餔時,申時食為餔。餔,奔謨翻。遂擊產;產走。天風大起,以故其從官亂,莫敢鬬;逐產,殺之郎中府吏廁中。如淳曰:郎中令,掌宮殿門戶,故府在宮中。從,才用翻。朱虛侯已殺產,帝命謁者持節勞朱虛侯。勞,力到翻。朱虛侯欲奪其節,謁者不肯。朱虛侯則從與載,因節信馳走,師古曰:因謁者所持之節,用為信也。章與謁者同車,故為門者所信,得入長樂宮。斬長樂衞尉呂更始。更,工衡翻。還,馳入北軍報太尉,太尉起拜賀。朱虛侯曰:「所患獨呂產;今已誅,天下定矣!」遂遣人分部悉捕諸呂男女,無少長皆斬之。分,扶問翻。辛酉,捕斬呂祿而笞殺呂𡡓,使人誅燕王呂通而廢魯王張偃。戊辰,徙濟川王王梁。呂產旣誅,故徙太王梁。遣朱虛侯章以誅諸呂事告齊王,令罷兵。
灌嬰在滎陽,聞魏勃本教齊王舉兵,使使召魏勃至,責問之。勃曰:「失火之家,豈暇先言丈人而後救火乎!」因退立,股戰而栗,師古曰:言以社稷將危,故舉兵而正之,不暇待有詔命也。股,腳也。戰者,懼之甚也。栗,與慄同。恐不能言者,終無他語。灌將軍熟視笑曰:「人謂魏勃勇;妄庸人耳,何能為乎!」乃罷魏勃。灌嬰兵亦罷滎陽歸。
班固贊曰:孝文時,天下以酈寄為賣友。言寄與祿友善,詭說之出游,因奪其兵而誅之,是寄賣友也。夫賣友者,謂見利而忘義也。若寄父為功臣而又執劫;雖摧呂祿以安社稷,誼存君親可也。師古曰:周勃劫其父,令其子行說。予謂劫者,劫質也。蓋劫寄父商為質,諭以不行說祿將殺之也。蓋當時皆以寄為賣友,故固發明父子、朋友各有其倫,為人臣子者當知所緩急先後也。
諸大臣相與陰謀曰:「少帝及梁、淮陽、恒山王,皆非眞孝惠子也;呂后以計詐名他人子,殺其母養後宮,令孝惠子之,立以為後及諸王,以彊呂氏。今皆已夷滅諸呂,而所立卽長,用事,吾屬無類矣!長,知兩翻;下同。不如視諸王最賢者立之。」或言:「齊王,高帝長孫,可立也。」大臣皆曰:「呂氏以外家惡而幾危宗廟,亂功臣。幾,居衣翻。今齊王舅駟鈞,虎而冠;言駟鈞惡戾,如虎而著冠。卽立齊王,復為呂氏矣。代王方今高帝見子最長,仁孝寬厚;太后家薄氏謹良。言高帝見在諸子惟代王為最長也。見,賢遍翻。代王,高帝姬薄氏所生。薄姓,戰國已有之;《風俗通》:衞有賢人薄疑。且立長固順,況以仁孝聞天下乎!」乃相與共陰使人召代王。
代王問左右,郎中令張武等曰:「漢大臣皆故高帝時大將,習兵,多謀詐。此其屬意非止此也,師古曰:言常有異志也。屬意,猶言注意也。屬,音之欲翻。特畏高帝、呂太后威耳。今已誅諸呂,新啑血京師,《索隱》曰:《漢書》作「喋」,音跕,丁牒翻。陳湯、杜業皆言「喋血」,無盟歃事。《廣雅》曰:喋,履也。予據《類篇》:啑字有色甲、色洽二翻。旣從啑字音義,當與歃同;若從喋字,則有履之義。《公羊傳》曰:京,大也;師,衆也:天子之居,必以衆大之辭言之。此以迎大王為名,實不可信。願大王稱疾毋往,以觀其變。」中尉宋昌進曰:「羣臣之議皆非也。夫秦失其政,諸侯、豪桀並起,人人自以為得之者以萬數,然卒踐天子之位者,劉氏也;卒,子恤翻;下同。天下絕望,一矣。高帝封王子弟,地犬牙相制,此所謂磐石之宗也;師古曰:言地形如犬之牙,交而相入也。石大而下平,磐據地面,不可得而移動,故以為喻也。王,于況翻。天下服其彊,二矣。漢興,除秦苛政,約法令,施德惠,人人自安,難動搖,三矣。夫以呂太后之嚴,立諸呂為三王,擅權專制;然而太尉以一節入北軍一呼,呼,火故翻。士皆左袒,為劉氏,叛諸呂,卒以滅之。此乃天授,非人力也。今大臣雖欲為變,百姓弗為使,為,于僞翻。使,如字。其黨寧能專一邪!方今內有朱虛、東牟之親,外畏吳、楚、淮陽、琅邪、齊、代之彊。「淮陽」,《史記》作「淮南」,當從之。方今高帝子,獨淮南王與大王;大王又長,長,知兩翻。賢聖仁孝聞於天下,聞,音問。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。大王勿疑也!」代王報太后計之,猶豫未定。卜之,兆得大橫,應劭曰:龜曰兆,筮曰卦。卜者以荊灼龜,文正橫也。占曰:「大橫庚庚,余為天王,夏啓以光。」服虔曰:庚庚,橫貌。李奇曰:庚庚,其繇文也。占,謂其繇也。張晏曰:先是五帝官天下,老則嬗賢;至夏啓始傳嗣,能光先君之業。文帝亦襲父迹,言似啓也。師古曰:繇,丈救翻,本作「籀」。籀,書也。謂讀卜詞。孔穎達曰:兆者,龜之亹坼;繇者,卜之文辭。代王曰:「寡人固已為王矣,又何王?」卜人曰:「所謂天王者,乃天子也。」於是代王遣太后弟薄昭往見絳侯,絳侯等具為昭言所以迎立王意。為,于僞翻。薄昭還報曰:「信矣,毋可疑者。」毋,與無通。代王乃笑謂宋昌曰:「果如公言。」
乃命宋昌參乘,師古曰:戎事則稱車右,其餘則曰參乘。參者,三也,蓋取三人為義。乘,繩證翻。張武等六人乘傳,從詣長安。至高陵,休止,傳,株戀翻。班《志》,高陵縣屬左馮翊。《括地志》:高陵故城在雍州高陵縣西一里。從,才用翻。而使宋昌先馳之長安觀變。昌至渭橋,蘇林曰:渭橋,在長安北三里。《索隱》曰:咸陽宮在渭北,興樂宮在渭南,秦昭王通兩宮之間作渭橋,長三百八十步。《關中記》云:石柱以北屬扶風,石柱以南屬京兆。丞相以下皆迎。昌還報。代王馳至渭橋,羣臣拜謁稱臣,代王下車答拜。太尉勃進曰:「願請閒。」包愷曰:閒,音閑;言欲向空閑處。師古曰:閒,容也,猶今言中閒也;請容暇之頃,當有所陳,不欲於衆中顯論也。他皆類此。宋昌曰:「所言公,公言之;所言私,王者無私。」太尉乃跪上天子璽、符。上,時掌翻。代王謝曰:「至代邸而議之。」
後九月,己酉晦,代王至長安,舍代邸,羣臣從至邸。丞相陳平等皆再拜言曰:「子弘等皆非孝惠子,不當奉宗廟。大王,高帝長子,宜為嗣。長,知兩翻。願大王卽天子位!」代王西鄕讓者三,南鄕讓者再,如淳曰:讓羣臣也。或曰:賓主位東西面,君臣位南北面;故西鄕坐三讓不受,羣臣猶稱宜,乃更南鄕坐,示變卽君位之漸也。余謂如說以代王南鄕坐為卽君位之漸,恐非代王所以再讓之意。蓋王入代邸而漢廷羣臣繼至,王以賓主禮接之,故西鄕;羣臣勸進,王凡三讓,羣臣遂扶王正南面之位,王又讓者再;則南鄕非王之得已也,羣臣扶之使南鄕耳。遽以為南鄕坐,可乎!鄕,讀曰嚮。遂卽天子位;羣臣以禮次侍。
東牟侯興居曰:「誅呂氏,臣無功,請得除宮。」除宮,清宮也。應劭曰:舊典,天子行幸,所至必遣靜室令先按行清淨殿中,以備非常。余謂此時羣臣雖奉帝卽位,而少帝猶居禁中,蓋有所屛除也。乃與太僕汝陰侯滕公入宮,前謂少帝曰:「足下非劉氏子,不當立!」乃顧麾左右執戟者掊兵罷去;掊,芳遇翻。《類篇》曰:頓也。有數人不肯去兵,宦者令張釋諭告,亦去兵。班《表》:宦者令屬少府。張釋,卽大謁者、封建陵侯者,釋本宦者,故兼是官。去,羌呂翻。滕公乃召乘輿車載少帝出。康曰:天子以天下為家,不以宮室為常處。當乘輿以行天下,故託乘輿言。余謂康說乘輿本不與古義相悖;但此所謂乘輿車,不當以此解之。漢乘輿之制:輪,朱班,重牙,貳轂,兩轄。金薄繆龍為輿倚較,文虎伏軾,龍首銜軛。左右吉陽筩,鸞雀立衡。𣝛文畫輈,羽蓋華蚤。建大旗十二斿,畫日月升龍。駕六馬,象鑣鏤錫金鍐方釳。插翟尾,朱兼繁纓,赤罽易茸,金就十有二。左纛以犛牛尾為之,在左騑馬軛上,大如斗。此卽法駕。文帝已立,少帝安得乘此出宮乎!沈約《禮志》云:魏、晉御小出,多乘輿車。輿車,今之小輿。滕公職為太僕,與東牟侯除宮,亦無緣召乘輿、金根以載少帝。意者此輿車蓋天子常所乘輿車,卽魏、晉間小輿也。少帝曰:「欲將我安之乎?」滕公曰:「出就舍。」舍少府。乃奉天子法駕迎代王於邸,《漢官儀》:天子鹵簿有大駕、法駕、小駕。大駕,公卿奉引,大將軍驂乘,屬車八十一乘。法駕,公卿不在鹵簿中,惟京兆尹、執金吾、長安令奉引,侍中驂乘,屬車三十六乘。蔡邕曰:法駕,乘金根車,駕六馬,有五時副車,駕四馬;侍中驂乘,屬車三十六乘。沈約《禮志》:漢制:乘輿金根車,輪皆朱班、重轂、兩轄、飛軨。轂外復有轂,施轄,其外復設轄,銅貫其中。飛軨以赤油為之,廣八寸,長注地,繫軸頭,謂之飛軨。金,金薄繆龍為輿倚較。較在箱上,𣝛文畫藩;藩,箱也。文虎伏軾,鸞雀立衡,𣝛文畫轅。翠羽蓋,黃裹,所謂黃屋也。金華施橑末,建太常十二斿,畫日月升龍,駕六黑馬,施十二鸞、金為叉髦,插以翟尾。又加左纛,所謂左纛輿也。路,如周玉路之制。應劭《漢官鹵簿圖》:乘輿大駕,則御鳳凰車,以金根為副,又五色安車、五色立車各五乘,建龍旗,駕四車,施八鸞,餘如金根之制,猶周金路也。車各如方色,所謂五時副車。白馬者,朱其鬣。安車者、坐乘。又有建華蓋九重甘泉鹵簿者,道車五乘,游車九乘,在乘輿車前。又有象車,最在前、試橋道。宋明帝時,建安王休仁議曰:秦改周輅制為金根,通以金薄周匝四面;漢、魏、二晉,因循莫改。報曰:「宮謹除。」代王卽夕入未央宮。有謁者十人持戟衞端門,郎、謁者皆執戟以宿衞宮殿。前所書少帝左右執戟者,亦中郎、郎中、謁者之官也。端門,未央宮前殿之正南門也。曰:「天子在也,足下何為者而入!」代王乃謂太尉。太尉往諭,謁者十人皆掊兵而去,代王遂入。夜,拜宋昌為衞將軍,班《表》:前、後、左、右將軍,皆周末官,秦因之,漢不常置。蔡質《漢儀》:漢興,置大將軍、驃騎將軍,位次丞相;車騎將軍、衞將軍、左、右、前、後將軍,皆金紫,位次上卿。余據大將軍始於灌嬰,驃騎、車騎、左、右、前、後將軍,景、武之後方有其官;衞將軍則始置於此。鎭撫南北軍;以張武為郎中令,行殿中。行,謂案行也。行,下更翻。有司分部誅滅梁、淮陽、恒山王及少帝於邸。分,扶問翻。文帝還坐前殿,夜,下詔書赦天下。
太宗孝文皇帝元年(壬戌、前一七九年)荀悅曰:諱「恒」之字曰「常」,高祖中子也。母曰薄姬。禮,祖有功而宗有德。漢之子孫,以為功莫盛於高帝,故為帝者太祖之廟;德莫盛於文帝,故為帝者太宗之廟。自唐以來,諸帝廟號莫不稱宗,而此義泯矣。《諡法》:經緯天地曰文。
冬,十月,庚戌,徙琅邪王澤為燕王;封趙幽王子遂為趙王。澤以呂后七年自營陵侯封琅邪王。齊王起兵誅諸呂,澤失國,西至京師,與大臣共立帝,以功徙封燕王。趙王友幽死於呂后七年,徙梁王恢王趙,恢尋以逼死,以其國封呂祿。祿誅,乃復封友長子遂為趙王。
陳平謝病;上問之,平曰:「高祖時,勃功不如臣,及誅諸呂,臣功亦不如勃;願以右丞相讓勃。」十一月,辛巳,上徙平為左丞相,太尉勃為右丞相,大將軍灌嬰為太尉。諸呂所奪齊、楚故地,皆復與之。呂后封呂台為呂王,得梁地,奪齊、楚之地以傅益之。
論誅諸呂功,右丞相勃以下益戶、賜金各有差。絳侯朝罷趨出,意得甚;上禮之恭,常目送之。上禮勃恭甚,其罷朝也,常目送之;待其旣出,然後肆體自如。朝,直翻;下同。郎中安陵袁盎諫曰:安陵屬右扶風,惠帝所起陵邑。按《姓譜》:轅、袁、爰三姓皆出陳轅濤塗之後。按《史記》作「爰盎」,《漢書》作「袁盎」,則「袁」、「爰」通也。「諸呂悖逆,大臣相與共誅之。悖,蒲內翻。是時丞相為太尉,本兵柄,適會其成功。今丞相如有驕主色,如,似也。陛下謙讓;臣主失禮,竊為陛下弗取也!」為,于僞翻;下同。後朝,上益莊,丞相益畏。
十二月,詔曰:「法者,治之正也。治,直吏翻。今犯法已論,而使無罪之父母、妻子、同產坐之,及為收帑,朕甚不取!其除收帑諸相坐律令!」應劭曰:帑,子也。秦法:一人有罪,幷坐其室家。今除此律。帑,音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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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,正月,有司請蚤建太子。上曰:「朕旣不德,縱不能博求天下賢聖有德之人而禪天下焉,而曰豫建太子,是重吾不德也;其安之!」師古曰:重,謂增益也。安,猶徐也;言不宜汲汲耳。重,直用翻;他皆類此。有司曰:「豫建太子,所以重宗廟、社稷,不忘天下也。」上曰:「楚王,季父也;吳王,兄也;淮南王,弟也:豈不豫哉?今不選舉焉,而曰必子;人其以朕為忘賢有德者而專於子,非所以優天下也!」有司固請曰:「古者殷、周有國,治安皆千餘歲,用此道也;師古曰:所以能爾者,以承嗣相傳故也。治,直吏翻。立嗣必子,所從來遠矣。高帝平天下為太祖,子孫繼嗣世世不絕,今釋宜建釋,舍也。宜建,謂嗣也。而更選於諸侯及宗室,非高帝之志也。更議不宜。師古曰:不當更議。子啓最長,啓,景帝名。長,知兩翻。純厚慈仁,請建以為太子。」上乃許之。
三月,立太子母竇氏為皇后。《春秋》之法,母以子貴。《風俗通》:夏帝相遭有窮氏之難,其妃方娠,逃出自竇而生少康,其後氏焉。皇后,清河觀津人。班《志》,觀津縣屬信都國,清河郡無觀津。蓋信都、清河本皆趙地,景帝二年為廣川國,四年為信都郡,而清河郡則高帝置;此在未分置之前,故繫之清河。杜佑曰:漢觀津縣在德州蓨縣東北。有弟廣國,字少君,幼為人所略賣,傳十餘家,傳,直戀翻。聞竇后立,乃上書自陳。召見,驗問,得實,乃厚賜田宅、金錢,與兄長君家於長安。絳侯、灌將軍等曰:「吾屬不死,命乃且縣此兩人。縣,讀曰懸。兩人所出微,不可不為擇師傅、賓客;又復效呂氏,大事也!」於是乃選士之有節行者與居。為,于僞翻。行,下孟翻。竇長君、少君由此為退讓君子,不敢以尊貴驕人。觀絳、灌所以處二竇,後世大臣以文義自持者,其智識及此乎!
詔振貸鰥、寡、孤、獨、窮困之人。師古曰:振,起也,為給貸之,令其存立也。諸振救、振贍,其義皆同。今流俗作字從「貝」者,非也,自別有訓。貸,吐戴翻。又令:「八十已上,月賜米、肉、酒;九十已上,加賜帛、絮。賜物當稟鬻米者,稟,給也。鬻,讀曰粥,之六翻,糜也。長吏閱視,丞若尉致;師古曰:長吏,縣之令、長也。若者,豫及之辭;致者,送至也;或丞、或尉自致之也。班《表》:縣令、長皆秦官,掌治其縣。萬戶以上為令,秩千石至六百石;減萬戶為長,秩五百石至三百石;皆有丞、尉,秩四百石至二百石;是為長吏。長,知兩翻。不滿九十,嗇夫、令史致;漢制:十里一亭,十亭一鄕。鄕有嗇夫,職聽訟、收賦稅。《風俗通》曰:嗇者,省也;夫,賦也;言消息百姓,均其賦役。又漢制:縣長吏百石以下有所謂斗食佐史。《漢官》云:斗食佐史,卽斗食令史。二千石遣都吏循行,不稱者督之。」蘇林曰:取其都吏有德也。如淳曰:《律說》:都吏,今督郵是也。閑惠曉事,卽為文無害都吏。師古曰:如說是。其循行有不如詔意者,二千石察視責罰之。行,下孟翻。稱,尺證翻。
楚元王交薨。
夏,四月,齊、楚地震,二十九山同日崩,大水潰出。
時有獻千里馬者。帝曰:「鸞旗在前,劉昭《志》:乘輿大駕、法駕,前驅有九斿、雲䍐、鳳凰闟戟、皮軒、鸞旗,皆大夫載。鸞旗者,編羽毛,列繫幢旁;民或謂之雞翹,非也。胡廣曰:鸞旗,以銅作鸞鳥車衡上。與本《志》不同。《晉志》曰:鸞旗車,駕四馬,先輅所載也。屬車在後,漢制:大駕,屬車八十一乘,備千乘萬騎。劉昭曰:古者諸侯貳車九乘。秦滅六國,兼其車服。古大駕屬車八十一乘;法駕半之。沈約曰:屬車皆皂蓋、黃裏。師古曰:屬,之欲翻。吉行日五十里,師行三十里;朕乘千里馬,獨先安之?」於是還其馬,與道里費;而下詔曰:「朕不受獻也。其令四方毋求來獻。」
帝旣施惠天下,諸侯、四夷遠近驩洽;乃脩代來功,封宋昌為壯武侯。班《志》,壯武屬膠東國。《括地志》:壯武故城,在萊州卽墨縣西六十里,古萊夷之國。
帝益明習國家事。朝而問右丞相勃曰:「天下一歲決獄幾何?」朝,直遙翻。勃謝不知;又問:「一歲錢穀入幾何?」勃又謝不知;惶愧,汗出沾背。上問左丞相平。平曰:「有主者。」上曰:「主者謂誰?」曰:「陛下卽問決獄,責廷尉;廷尉,掌刑辟;故決獄當問之。問錢穀,責治粟內史。」班《表》:治粟內史,秦官,掌穀貨;故錢穀出入當問之。武帝太初元年,改為大司農。上曰:「苟各有主者,而君所主者何事也?」平謝曰:「陛下不知其駑下,師古曰:駑,凡馬之稱,非駿者也,故以自喻。駑,音奴。使待罪宰相。宰相者,上佐天子,理陰陽,順四時;下遂萬物之宜;外鎭撫四夷諸侯;內親附百姓,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焉。」帝乃稱善。右丞相大慚,出而讓陳平曰:「君獨不素教我對!」陳平笑曰:「君居其位,不知其任邪?且陛下卽問長安中盜賊數,君欲彊對邪?」彊,其兩翻。於是絳侯自知其能不如平遠矣。居頃之,人或說勃曰:「君旣誅諸呂,立代王,威震天下。而君受厚賞,處尊位,說,式芮翻。處,昌呂翻。久之,卽禍及身矣。」勃亦自危,乃謝病,請歸相印,上許之。秋,八月,辛未,右丞相勃免,左丞相平專為丞相。
初,隆慮侯竈擊南越,事見高后七年。會暑濕,士卒大疫,兵不能隃領。師古曰:隃,與踰同。歲餘,高后崩,卽罷兵。趙佗因此以兵威財物賂遺閩越、西甌、駱,役屬焉。遺,于季翻;下同。劉昫曰:唐黨州,古西甌所居也;漢屬鬱林郡界。駱,越也;唐貴州鬱平縣,古西甌、駱越所居,漢為鬱林廣鬱縣地。又,潘州亦西甌、駱越地,漢合浦郡地也。又,高州茂名縣及鬱林軍,亦古西甌之地。宋白曰:秦象林郡皆西甌地。師古曰:西甌者,卽駱越也;言西者,以別東甌也。《廣州記》曰:交趾有駱田,仰潮水上下;人食其田,名為駱侯,諸縣自名為駱將,銅印青綬,卽今之令。後蜀王子將兵討駱侯,自稱為安陽王,治封溪縣。南越王尉佗攻破安陽王,令二使典主交趾、九眞二郡,卽甌駱也。東西萬餘里,乘黃屋左纛,稱制與中國侔。
帝乃為佗親冢在眞定者置守邑,為,于僞翻。歲時奉祀;召其昆弟,尊官、厚賜寵之。復使陸賈使南越,復,扶又翻。賜佗書曰:「朕,高皇帝側室之子也,師古曰:言非正嫡所生。棄外,奉北藩於代。道里遼遠,壅蔽樸愚,未嘗致書。高皇帝棄羣臣,孝惠皇帝卽世;高后自臨事,不幸有疾,諸呂為變,賴功臣之力,誅之已畢。朕以王、侯、吏不釋之故,孟康曰:辭讓帝位,不見置也。不得不立;今卽位。乃者聞王遺將軍隆慮侯書,求親昆弟,請罷長沙兩將軍。佗,眞定人,親昆弟皆在眞定,故來求之。呂后七年,佗反,攻長沙,故遣兩將軍屯於長沙以備之。遺,于季翻。朕以王書罷將軍博陽侯;博陽,齊地。《高祖功臣表》有博陽侯陳濞,蓋於此時為將軍也。《索隱》曰:博陽縣在汝南。親昆弟在眞定者,已遣人存問,脩治先人冢。治,直之翻。前日聞王發兵於邊,為寇災不止。當其時,長沙苦之,南郡尤甚;雖王之國,庸獨利乎!師古曰:言越兵寇邊,長沙、南郡皆厭苦之,而漢兵亦當拒戰,其於越亦非利也。必多殺士卒,傷良將吏,寡人之妻,孤人之子,獨人父母,得一亡十,朕不忍為也。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;以問吏,吏曰:『高皇帝所以介長沙土也,』介,隔也。朕不得擅變焉。今得王之地,不足以為大;得王之財,不足以為富。服領以南,蘇林曰:山領名也。如淳曰:長沙南界。予謂服領者,自五嶺以南,荒服之外,因以稱之。王自治之。雖然,王之號為帝。兩帝並立,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,亡,與無同。乘,繩證翻。是爭也;爭而不讓,仁者不為也。願與王分棄前惡,師古曰:彼此共棄,故曰分。終今以來,通使如故。」師古曰:從今通使至於終久,故曰「終今以來」也。
賈至南越。南越王恐,頓首謝罪;願奉明詔,長為藩臣,奉貢職。於是下令國中曰:「吾聞兩雄不俱立,兩賢不並世。漢皇帝,賢天子。自今以來,去帝制、黃屋、左纛。」去,羌呂翻。因為書,稱:「蠻夷大長、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書皇帝陛下曰:長,知兩翻;下同。老夫,故越吏也,高皇帝幸賜臣佗璽,以為南越王。孝惠皇帝卽位,義不忍絕,所以賜老夫者厚甚。高后用事,別異蠻夷,別,彼列翻。出令曰:『毋與蠻夷越金鐵、田器、馬、牛、羊;以越為蠻夷,故曰蠻夷越。卽予,予牡,毋予牝。』予,讀曰與。牡,雄也;牝,雌也。恐其蕃息,故不予牝。老夫處僻,馬、牛、羊齒已長。師古曰:齒已長,謂老也。處,昌呂翻;下同。自以祭祀不脩,有死罪,使內史藩、中尉高、御史平凡三輩上書謝過,皆不反。又風聞老夫父母墳墓已壞削,兄弟宗族已誅論。師古曰:風聞,謂風聲傳聞也。誅論者,以罪論死也。壞,音怪。吏相與議曰:『今內不得振於漢,言為漢所貶削,不得振起也。外亡以自高異,』亡,讀曰無。故更號為帝,自帝其國,非敢有害於天下。更,工衡翻。高皇后聞之,大怒,削去南越之籍,使使不通。去,羌呂翻。使使,上如字;下疏吏翻。老夫竊疑長沙王讒臣,故發兵以伐其邊。老夫處越四十九年,于今抱孫焉。然夙興夜寐,寢不安席,食不甘味,目不視靡曼之色,張揖曰:靡,細也。曼,澤也。耳不聽鍾鼓之音者,以不得事漢也。今陛下幸哀憐,復故號,通使漢如故;老夫死,骨不腐。改號,不敢為帝矣!」齊哀王襄薨。《諡法》:恭仁短折曰哀。
上聞河南守吳公治平為天下第一,守,式又翻。治,直吏翻。召以為廷尉。吳公薦洛陽人賈誼,班《志》,洛陽縣屬河南郡。帝召以為博士。班《表》:博士,秦官,掌通古今,秩比六百石,員多至數十人。武帝建元五年,初置《五經》博士;宣帝黃龍元年,增員十二人;屬奉常。是時賈生年二十餘。帝愛其辭博,言其贍於文辭而博識也。一歲中,超遷至太中大夫。班《表》:太中大夫,掌論議,無員,多至數十人,秩比千石;屬郎中令。賈生請改正朔,易服色,定官名,興禮樂,以立漢制,更秦法;正朔,謂夏建寅為人正,商建丑為地正,周建子為天正。秦之建亥,非三統也,而漢因之,此當改也。周以火德王,色尚赤。漢繼周者也,以土繼火,色宜尚黃,此當易也。唐、虞官百,夏、商官倍,周官則備矣,六卿各率其屬,凡三百六十。秦立百官之職名,漢因循而不革,此當定也。高祖之時,叔孫通采秦儀以制朝廷之禮,因秦樂人以作宗廟之樂,此當興也。誼之說雖未為盡醇,而其志則可尚矣。帝謙讓未遑也。
孝文皇帝二年(癸亥、前一七八年)
冬,十月,曲逆獻侯陳平薨。
詔列侯各之國;為吏及詔所止者,遣太子。李奇曰:為吏,謂為卿、大夫者;詔所止,謂特以恩愛見留。余謂當時如周勃者是也。
十一月,乙亥,周勃復為丞相。
癸卯晦,日有食之。詔:「羣臣悉思朕之過失及知見之所不及,匄以啓告朕。匄,音丐,乞也。及舉賢良、方正、能直言極諫者,賢良方正之舉昉此。以匡朕之不逮。」因各敕以職任,務省繇費以便民;省,所景翻,減也。繇,讀曰徭,役也。罷衞將軍;按班《紀》,詔曰:「朕旣不能遠德,故憪然念外人之有非,是以設備未息。今縱不能罷邊屯戍,又飭兵厚衞,其罷衞將軍軍。」《通鑑》傳寫逸一「軍」字耳。太僕見馬遺財足,餘皆以給傳置。班《表》:太僕掌輿馬。見馬,見在之馬也。遺,留也。財,與纔同,少也,僅也。言減見在之馬,所留財足充事而已。置者,置傳驛之所,因名置也。傳,張戀翻。
潁陰侯騎賈山潁陰侯,灌嬰也。騎者,蓋在侯家為騎從也。上書言治亂之道曰:「臣聞雷霆之所擊,無不摧折者;折,而設翻。萬鈞之所壓,無不糜滅者。今人主之威,非特雷霆也;埶重,非特萬鈞也。開道而求諫,和顏色而受之,用其言而顯其身,士猶恐懼而不敢自盡;又況於縱欲恣暴、惡聞其過乎!惡,烏路翻。震之以威,壓之以重,雖有堯、舜之智,孟賁之勇,賁,音奔。豈有不摧折者哉!如此,則人主不得聞其過,社稷危矣。昔者周蓋千八百國,周爵五等而土三等:公、侯百里,伯七十里,子、男五十里;不滿為附庸。九州,州方千里。八州,州二百一十國;天子之縣內九十三國,凡九州,千七百七十三國。曰千八百國者,舉成數也。以九州之民周改《禹貢》徐、梁二州合之於青、雍,分冀州之地以為幽、幷。職方氏所掌曰揚州、荊州、豫州、青州、兗州、雍州、幽州、冀州、幷州。養千八百國之君,君有餘財,民有餘力,而頌聲作。頌者,美盛德之形容也。秦皇帝以千八百國之民自養,力罷不能勝其役,財盡不能勝其求。罷,讀曰疲。勝,音升。一君之身耳,所自養者馳騁弋獵之娛,弋,羊職翻,繳射也。天下弗能供也。秦皇帝計其功德,度其後嗣世世無窮;度,徒洛翻。然身死纔數月耳,天下四面而攻之,宗廟滅絕矣。秦皇帝居滅絕之中而不自知者,何也?天下莫敢告也。其所以莫敢告者,何也?亡養老之義,亡輔弼之臣;亡,古無字通。退誹謗之人,殺直諫之士。是以道諛、媮合苟容,道,讀曰導;言為諂諛,導迎主意,納之於邪也。媮,與偷同。比其德則賢於堯、舜,課其功則賢於湯、武;天下已潰師古曰:潰,水旁決也;言天下已壞,如水之潰也。而莫之告也。今陛下使天下舉賢良方正之士,天下皆訢訢焉訢,讀曰欣。曰:『將興堯舜之道、三王之功矣。』天下之士,莫不精白以承休德。師古曰:厲精而為潔白也。今方正之士皆在朝廷矣;又選其賢者,使為常侍、諸吏,班《表》:左·右曹、諸吏、散騎常侍、中常侍,皆加官。與之馳驅射獵,一日再三出。臣恐朝廷之解弛,百官之墮於事也。解,讀曰懈。弛,式氏翻,放也。墮,與惰同。陛下卽位,親自勉以厚天下,節用愛民,平獄緩刑;天下莫不說喜。說,讀曰悅。臣聞山東吏布詔令,民雖老羸癃疾,癃,音隆;病也,老也,疲病也。扶杖而往聽之,願少須臾毋死,思見德化之成也。少,詩沼翻。今功業方就,名聞方昭,聞,音問;後以義推。四方鄕風而從;鄕,讀曰嚮。豪俊之臣,方正之士,直與之日日射獵,擊兔、伐狐,以傷大業,絕天下之望,臣竊悼之!古者大臣不得與宴游,師古曰:安息曰宴。與,讀曰豫。使皆務其方而高其節,師古曰:方,道也;一曰:方,謂廉隅也。則羣臣莫敢不正身脩行,行,下孟翻。盡心以稱大禮。夫士,脩之於家而壞之於天子之廷,稱,尺證翻。壞,音怪。臣竊愍之。陛下與衆臣宴游,與大臣、方正朝廷論議,游不失樂,朝不失禮,樂,音洛。朝,直遙翻;下同。軌事之大者也。」師古曰:軌,謂法度也。軌,居洧翻。上嘉納其言。
上每朝,郎、從官上書疏,從,才用翻。未嘗不止輦受其言。言不可用置之,言可用采之,未嘗不稱善。
帝從霸陵上班《志》,霸陵縣屬京兆。故芷陽也;帝起陵邑,因更名。欲西馳下峻阪。中郎將袁盎騎,並車擥轡。並,蒲浪翻。擥,與攬同,魯敢翻。上曰:「將軍怯邪?」盎曰:「臣聞『千金之子,坐不垂堂』。師古曰:言富人之子則自愛也。垂堂,謂坐堂外邊,恐墜墮也。聖主不乘危,不徼幸。徼,工堯翻。今陛下騁六飛馳下峻山,有如馬驚車敗,陛下縱自輕,柰高廟、太后何!」上乃止。
上所幸愼夫人,在禁中常與皇后同席坐。及坐郎署,袁盎引卻愼夫人坐。蘇林曰:郎署,上林中直衞之署也。如淳曰:盎時為中郎將,天子幸署,豫設供張待之,故得引卻愼夫人坐也。坐,徂臥翻。愼,姓也。古有愼到。愼夫人怒,不肯坐;上亦怒,起,入禁中。盎因前說曰:「臣聞『尊卑有序,則上下和』。今陛下旣已立后,愼夫人乃妾;妾、主豈可與同坐哉!且陛下幸之,卽厚賜之;陛下所以為愼夫人,適所以禍之也。為,于僞翻。陛下獨不見『人彘』乎!」人彘事見上卷惠帝元年。於是上乃說,說,讀曰悅。召語愼夫人,語,牛倨翻。愼夫人賜盎金五十斤。
賈誼說上曰:「管子曰:《管子》,管仲之書。『倉廩實而知禮節,衣食足而知榮辱。』民不足而可治者,自古及今,未之嘗聞。治,直之翻;下同。古之人曰:『一夫不耕,或受之飢;一女不織,或受之寒。』生之有時而用之亡度,亡,古無字通。則物力必屈。屈,其必翻,盡也;下大屈同。古之治天下,至纖,至悉,故其畜積足恃。今背本而趨末者甚衆,是天下之大殘也;師古曰:本,農業也;末,工、商也。言人棄農業而務工、商者甚衆。殘,謂傷害天下也。背,蒲妹翻。淫侈之俗,日日以長,長,知兩翻。是天下之大賊也。殘、賊公行,莫之或止;大命將泛,莫之振救。孟康曰:泛,方勇翻,覆也。師古曰:字本作「覂」,此通用。振,舉也。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,靡,讀曰糜,散也。天下財產何得不蹷!蹷,音厥,傾竭也。 漢之為漢,幾四十年矣,幾,居衣翻。公私之積,猶可哀痛。失時不雨,民且狼顧;鄭氏曰:民欲有畔意,若狼之顧望也。李奇曰:狼性怯,走喜還顧。言民見天不雨,心亦恐也。師古曰:李說是。歲惡不入,請賣爵子;如淳曰:賣爵級又賣子也。余謂請賣爵子,猶言請爵、賣子也。入粟得以拜爵,故曰請爵。富者有粟以徼上之急,至於請爵;貧者無以自活,至於賣子。旣聞耳矣。如淳曰:聞於天子之耳。安有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驚者!阽危,欲墜之意。阽,音閻,又丁念翻。世之有饑、穰,天之行也;李奇曰:天之行氣,不能常熟也。或曰:行,道也;師古曰:穰,豐也;人羊翻。禹、湯被之矣。被,皮義翻。卽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,國胡以相恤?卒然邊境有急,卒,讀曰猝。數十百萬之衆,國胡以餽之?兵、旱相乘,天下大屈,有勇力者聚徒而衡擊,衡,讀曰橫。罷夫、羸老,易子齩其骨。罷,讀曰疲。齩,五巧翻,齧也。政治未畢通也,治,直吏翻。遠方之能僭擬者並舉而爭起矣;乃駭而圖之,豈將有及乎!夫積貯者,天下之大命也;貯,丁呂翻。苟粟多而財有餘,何為而不成!以攻則取,以守則固,以戰則勝,懷敵附遠,何招而不至!今敺民而歸之農,皆著於本,敺,與驅同。著,直略翻。使天下各食其力,末技、游食之民轉而緣南畮,則畜積足而人樂其所矣。樂,音洛。可以為富安天下,而直為此廩廩也,廩,與凜同;廩廩,危懼之意。師古曰:言務耕農,厚畜積,則天下富安,何乃不為而常不足,直廩廩若此也。竊為陛下惜之!」為,于僞翻。
上感誼言,春,正月,丁亥,詔開藉田,上親耕以率天下之民。應劭曰:古者天子耕藉田千畝,為天下先。藉者,典藉之常也。韋昭曰:藉,借也;借民以治之,以奉宗廟,且以勸率天下使務農也。臣瓚曰:景帝詔曰:「朕親耕,后親桑,為天下先。」本以躬親為義,不得以假借為稱也。藉,謂蹈藉也。師古曰:《國語》云:宣王卽位,不藉千畝。虢文公諫。則藉非假借明矣。瓚說是也。陸德明《經典釋文》:藉,在亦翻。-
三月,有司請立皇子為諸侯王。詔先立趙幽王少子辟彊為河間王,師古曰:辟彊,言辟禦彊梁,亦猶辟兵、辟非耳。辟,必亦翻。彊,其良翻。一說,辟,讀曰闢,彊,讀曰疆;闢疆,言開土地也。賈誼《書》曰:衞侯朝於周,周行人問其名。衞侯曰:「辟彊。」行人還之曰:「啓彊、辟彊,天子之號也,諸侯弗得用。」更其名曰燬。其義兩說並通;他皆倣此。河間本屬趙國;元年以幽王子遂為趙王,至是又分河間以王遂之弟辟彊。朱虛侯章為城陽王,東牟侯興居為濟北王;城陽、濟北本皆屬齊,今分以王章、興居,二人皆悼惠王子。濟,子禮翻。然後立皇子武為代王,參為太原王,揖為梁王。
五月,詔曰:「古之治天下,朝有進善之旌,應劭曰:旌,幡也;堯設之五達之道,令民進善也。如淳曰:欲有進者,於旌下言之。誹謗之木,服虔曰:堯作之,橋梁交午柱頭也。應劭曰:橋梁邊版,所以書政治之愆失也;至秦去之,今乃復施也。《索隱》曰:《尸子》云:堯立誹謗之木。誹,音非,音沸。韋昭曰:慮政有闕失,使書於木。此堯時然也,後代因以為飾;今宮外橋頭四柱木是。鄭玄注《禮》云:一縱一橫為午;謂以木貫表柱四出,卽今之華表。崔浩以為木貫柱四出名桓,陳、楚俗桓聲近和,又云和表,則華又與和相訛也。所以通治道而來諫者也。今法有誹謗、訞言之罪,師古曰:高后元年,詔除訞言令。今猶有訞言罪,則是中間重設此條。訞,與妖同。是使衆臣不敢盡情而上無由聞過失也,將何以來遠方之賢良!其除之!」
九月,詔曰:「農,天下之大本也,民所恃以生也;而民或不務本而事末,故生不遂。朕憂其然,故今茲親率羣臣農以勸之;其賜天下民今年田租之半。」
燕敬王澤薨。《諡法》:合善典法曰敬。